風聲並未持續太久。
或者說,當另一種聲音開始響徹城市時,風便失去了被聽見的資格。
焚燒廠的灰燼尚未冷卻,全市範圍內的廣播已持續播報了七十二小時。
起初,一切都如蘇晚螢所預料,帶著一種莊嚴而悲傷的秩序。
那些被塵封的遺言,通過城市裡每一個老舊社區的廣播喇叭、廢棄的公用電話亭,甚至某些家庭中早已斷電的古董收音機,清晰地播送出來。
“對不起,媽,我沒來得及說我愛你。”
“彆燒我床底下的那些信,那是我的全部青春。”
“我想再聽一次奶奶叫我的乳名,叫我……阿寶。”
情感真摯,語調平穩,仿佛一個儘職儘責的播音員在宣讀一份龐大的遺願清單。
這是一種全新的、屬於亡者的公共話語權,是他們以集體意誌換來的最後告白。
蘇晚螢坐在公寓的窗邊,安靜地聽著,像一個交出權柄後,旁觀新秩序建立的退位君主。
然而,從第四天清晨開始,情況急轉直下。
變異,首先從重複開始。
某些遺言開始以極高的頻率反複出現,接著,字句開始錯亂,拚接。
很快,廣播內容中開始夾雜著大量非人類語法結構的短語。
“牆……在呼吸……”
“我的影子,比我先走。”
“鐘表吃掉了昨天……它的指針是骨頭……”
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蘇晚螢親眼看見,書房裡那台作為擺設、從未接過電源的老式晶體管收音機,旋鈕自行轉動,發出了滋滋的電流聲,隨即加入了這場席卷全城的合唱。
播放的間隔越來越短,頻率越來越高,仿佛整個城市正被一張無形之口緩緩吞入,而這些扭曲的詞句,就是它消化現實時發出的咀嚼聲。
蘇晚螢的冷靜在這一刻壓倒了所有情緒。
她鋪開一張巨大的城市地圖,旁邊放著筆記本。
她像一個情報分析員,一邊收聽,一邊飛速記錄每一條廣播內容。
她用紅筆圈出所有異常的詞彙,將它們的出現順序和時間點在地圖上標注出來。
一個下午的時間,地圖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點。
當她將這些點按時間順序連接起來時,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頭頂。
那些線條,竟構成了一個巨大而複雜的螺旋狀排列。
其拓撲結構,與她在那塊灰色石板上見到的古老銘文,驚人地相似。
她衝進工作室,那裡封存著沈默所有的遺物。
她熟練地打開一個貼著“未歸檔”標簽的資料箱,翻出幾本厚重的解剖筆記。
在其中一本的末頁,她找到了她想找的東西。
“案例67:聲波致幻事件”。
筆記中,沈默用他那標誌性的、鋒利如刀刻的字跡記錄了一次群體癔症事件的調查。
而在結論部分,有一段被他自己用粗黑線條劃掉的注釋,仿佛是一個過於大膽、無法證實的猜想:
“聲音不僅是信息載體。當其承載的執念密度超過臨界值,可扭曲熵增定律,引發局部空間認知畸變。現象:目擊者稱‘聽到了顏色’‘看到了聲音的形狀’。推論:這並非單純的心理暗示,而是高密度信息對現實物理規則的暫時性覆寫。”
蘇晚螢的手指撫過那段被劃掉的文字,指尖冰涼。
沈默,你看到了多遠?
她猛然意識到:這些廣播不再是單純的“發聲”,而是那個龐大的殘響集合體,在以集體意誌重構現實規則的第一次嘗試。
它們正在用語言,“書寫”一套全新的物理法則。
它們的第一份草案,就是這座城市。
她抓起手機,試圖聯係她認識的、政府應急部門的那個灰色聯絡人。
電話撥出,聽筒裡傳來的卻不是撥號音,而是那融合了千萬條聲線的廣播語音。
她掛斷,嘗試報警,結果相同。
她轉而發送短信,鍵盤可以輸入,但當她按下發送鍵的瞬間,屏幕上的文字立刻被替換成了同一句話:“以下播報,來自未送達的遺言——第一條:……”
所有對外通訊線路,均被廣播信號強行覆蓋、接管。
她被困在了這座由聲音構成的孤島上。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蘇晚螢透過貓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是小舟。
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夾克,神情比以往更加沉默,眼神裡有一種近乎凝固的平靜。
他沒有捧著那本無字冊子,而是提著一個老舊的帆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