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官上的錯位感,正以驚人的速度蔓延。
起初隻是視覺,緊接著,是聽覺的全麵淪陷。
城市廣播徹底停播的四十八小時裡,一種前所未有的寂靜籠罩了這座城市。
並非單純的安靜,而是一種“被靜音”的死寂。
蘇晚螢站在窗前,看到大雨傾盆而下,雨點砸在玻璃上、地麵上,卻發不出半點聲響,世界像一出被按下了靜音鍵的默劇。
樓下的流浪貓驚恐地弓起背,張大嘴巴,喉嚨裡卻擠不出絲毫威脅的嘶吼,它在回避的不是車輛,而是街角一個空無一人的陰影。
風吹過梧桐,樹葉狂舞,卻再也沒有了沙沙的交響。
聲音消失了。或者說,被某種力量從現實維度中抽走了。
這比之前震耳欲聾的語言汙染更加可怕。
噪音至少證明了存在的痕跡,而絕對的沉默,則意味著存在本身正在被抹除。
蘇晚螢回到客廳,小舟正蜷縮在沙發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
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仿佛在忍受某種無形的酷刑。
他體內的銘文不再向外輻射信息,而是像一個黑洞,瘋狂地吸收著周圍最後的聲波殘骸。
蘇晚螢快步走進沈默留下的那間臨時書房,她幾乎是憑著本能,從醫療箱裡取出了一支老舊的聽診器。
這是沈默過去用來輔助判斷屍體內部氣體流動的工具,此刻卻成了她唯一的“耳朵”。
她將冰冷的金屬聽頭緊緊貼在公寓承重的牆壁上,戴上聽筒。
瞬間,如同將耳朵浸入了沸騰的油鍋,密集到無法分辨的人聲低語排山倒海般湧入她的鼓膜!
成千上萬的聲音被壓縮在一起,尖叫、哭泣、呢喃、詛咒……它們並未消失,而是被擠壓進了物質的原子縫隙裡,變成了無法在空氣中傳播的“靜音態殘響”。
整座城市,變成了一塊巨大的、儲存著無窮噪音的硬盤。
她立刻衝到書桌前,翻開沈默那本厚重的《殘響自治觀察錄》。
在無數的圖表和案例分析中,她的目光被一頁邊緣用鉛筆寫下的潦草備注死死釘住。
字跡是沈默的,急促而有力:“聲波頻率並非關鍵,信息密度才是。當聲波頻率低於人類感知下限(次聲波),或被壓縮至超高密度時,其攜帶的信息可能擺脫‘空氣’介質,直接與空間記憶發生‘回湧’反應。警惕:絕對的安靜,可能意味著最高分貝的呐喊。”
空間記憶回湧……
蘇晚螢的心臟狂跳起來。
如果聲音被儲存在了物質裡,那麼,什麼地方儲存的“記憶”最多、最久遠?
圖書館!
“小舟,我們走!”她果斷地做出決定,拉起虛弱的小舟,帶他前往市立圖書館。
市立圖書館的地下古籍書庫是全城唯一仍能記錄到微弱環境噪音的地方。
這些塵封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書籍,因長期吸收無數讀者閱讀時的專注、感悟、悲喜等情緒波動,書頁的纖維本身具備了一種微弱的“抗噪隔離”特性,像一塊塊吸音海綿,為聲音留下了最後的避難所。
在管理員驚異的目光中,蘇晚螢直接走向了民國文獻區。
她沒有目標,隻是憑借著自己指尖那已經變成漆黑的、對“殘響”異常敏銳的觸覺,在一排排書架間緩緩滑過。
當她的指尖觸碰到一本藍色硬殼封麵的《民國江城誌怪集》時,一種冰冷的、仿佛來自古井深處的共鳴感瞬間傳遍全身。
她抽出那本書,書頁已經泛黃發脆。
翻到扉頁,她敏銳地察覺到紙張的厚度不對。
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沿著邊緣一挑,一個隱藏的夾層被揭開,一張泛黃的老舊照片滑落出來。
照片上,是一群穿著長衫、麵容嚴肅的研究者,他們站在一口被石欄圍住的古井旁,神情混雜著興奮與恐懼。
照片下方,一行雋秀的毛筆小字寫著標題:“一九二三年,癸亥,殘響初錄實驗組於啞泉井畔。”
蘇晚螢的呼吸驟然停止。
她的目光掃過照片上的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後排一個最不起眼的年輕人臉上。
那張臉,清秀、蒼白,眼神裡帶著一絲與周遭格格不入的茫然與宿命感,竟與身邊的小舟有著驚人的九成相似!
她顫抖著將照片翻過來,背後是對應的人員身份標注。
那個年輕人的名字赫然在列:“記錄員·周舟。”
周舟……小舟……
一個荒誕而恐怖的念頭擊中了蘇晚螢。
小舟的名字、他“承聲體”的特殊體質、他體內周期性激活的銘文……這一切,難道不是偶然,而是一個跨越了近百年的、早已被設定好的輪回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