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在全城範圍內以一種全新的模式開始流傳。
不再是私密的、個體的記憶植入,而是一個公開的、英雄式的悲劇。
主角名叫高遠,一名戰地記者。
一周之內,一個關於他的故事如同一場無形的瘟疫,通過電波與光纖,注入城市的每一個夢境與每一次網絡瀏覽。
故事的核心是一段在暗網若隱若現的視頻。
畫麵在爆炸的火光與濃煙中劇烈抖動,一個渾身是血、麵目被塵土與傷痕模糊的男人,用儘最後力氣舉起攝像機,對著鏡頭,聲音嘶啞而決絕:“我叫高遠……我找到了他們掩蓋了二十年的化學泄漏真相……他們想讓我閉嘴,但他們錯了……”視頻的結尾,是鏡頭墜落,畫麵歸於黑暗前,男人留下的一句話:“隻要還有一個人相信,我就沒真正死去。”
這段視頻的感染力是核彈級的。
它具備了所有引爆公眾情緒的要素:被埋沒的真相、為正義犧牲的英雄、對抗強權的遺言。
很快,各種“證據”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有人聲稱在郵箱的垃圾箱裡發現了來自高遠的“未發送郵件”,裡麵是部分調查資料的碎片;有人在自家門口發現了沾著乾涸血跡的記者證複印件;更多的人則在夢裡見到了那個叫高遠的男人,他不說一句話,隻是用那雙燃燒著不甘的眼睛,沉默地注視著你。
輿論徹底沸騰。
“徹查高遠案”的呼聲席卷了所有社交平台。
人們的憤怒與同情被完美地調動起來,彙聚成一股要求“真相”的洪流。
然而,在地底深處,通過無名草根係感受著整座城市情緒波動的蘇晚螢,卻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太完美了。
從視頻的第一次泄露,到“物證”的出現,再到集體夢境的發酵,每一個步驟都精準地踩在了傳播心理學的“信任曲線”上。
先用一個極具衝擊力的核心故事建立情感錨點,再用看似零散、實則環環相扣的“證據鏈”不斷加固,最後利用集體無意識進行病毒式擴散。
這不像是一個含冤而死的亡魂在不甘地嘶吼,更像是一位頂級的營銷大師與心理學家聯手,精心編排的一場完美風暴。
蘇晚螢的意識沉入那隻老舊陶罐,無名草的銀色脈絡在黑暗中微微發光。
她調動了一部分算力,將意識投射到老城區那間辦公室的書架上,那裡藏著她從沈默故居帶出的、為數不多的遺物之一——一本筆記殘卷,封麵用炭筆寫著《異常死亡觀察錄》。
她翻開了書頁,紙張因受潮而微微卷曲,上麵是沈默那熟悉的、冷靜到近乎刻板的字跡。
她直接跳到“集體癔症案例分析”一章。
其中一段被紅筆圈出的批注,瞬間抓住了她的視線:“當情緒壓倒證據,真相便成了裝飾品。所有試圖用證據去反駁情緒的努力,都隻會激化對立,被視為‘冷血’的二次傷害。破局之法,不在反駁情緒,而在還原鏈條——找到第一個說這話的人,解構他說話的方式。”
找到第一個說這話的“人”。
蘇晚螢的意識豁然開朗。
她的敵人不是高遠這個“鬼魂”,而是創造出這個“鬼魂”的敘事本身。
無名草的銀線開始以一種全新的頻率震顫,它們不再僅僅是感知情緒,而是主動出擊。
銀線與遍布城市的監控係統電力線路產生了微弱的諧波耦合,如同一個技術高超的黑客,悄無聲息地接管了這座城市無處不在的“眼睛”。
她沒有去尋找視頻本身,而是逆向追蹤所有與“高遠”相關的關鍵詞在網絡上第一次出現的IP地址、時間戳、和交叉引用路徑。
這是一項浩瀚如煙海的工程,但對於已經與城市脈搏融為一體的蘇晚螢而言,七十二小時足以完成一次徹底的數字考古。
最終,所有線索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城郊一座早已廢棄的電視台。
確切地說,是電視台地下三層、被遺忘的舊服務器集群。
蘇晚螢的意識“潛入”其中,冰冷的數據流在她麵前展開。
那裡根本不存在任何原始視頻文件。
所謂的“高遠遺言”,是由數據庫裡超過三百段不同年代、不同國家的災難新聞素材拚接、剪輯、做舊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