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的幽靈在城市的數字心臟裡悄然紮根。
新區總控中心的調度日誌上,一則幽靈般的記錄連續三天準時浮現。
時間:淩晨四點十七分。
內容:安寧巷泵站例行檢查。
執行人:空白。
技術組反複排查,代碼邏輯嚴絲合縫,沒有任何漏洞或後門程序的跡象,最終將此歸結為一次罕見的曆史數據殘留錯誤,準備上報後手動清除。
那晚,恰好是林工在監控室輪值。
他看著屏幕上那條憑空生成的指令,端著保溫杯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頓。
他知道,這不是錯誤。
這是被強行壓抑的慣性,在尋找新的宣泄口。
那個執念就像被堵住源頭的河流,正試圖從係統邏輯最薄弱的堤壩滲透出來,用機器的語言,重新吟唱它那首單調的招魂曲。
他沒有聲張,更沒有上報。
在年輕的技術員轉身去衝咖啡的間隙,他平靜地調出一個偽裝成係統清理工具的權限修改器,在後台找到了那條指令。
他的操作與技術組的意圖背道而馳。
他沒有點擊“刪除”,而是將其標記為“長期有效”。
而後,他做了一件更瘋狂的事:他將這條指令與另外七個毫不相乾的老舊城區泵站的巡檢路徑進行了底層關聯。
從此,一個無人知曉的儀式在城市地下悄然上演。
每月十七日淩晨四點十七分,從城東到城西,八個節點的檢修指示燈會同步亮起,在巨大的電子沙盤上連成一個詭異的星圖。
警報不會響起,也無需人員簽到。
燈亮,意味著指令開始執行;燈滅,意味著任務已經完成。
整個過程在係統的邏輯閉環內完美自洽,像一次精準的自我校對。
林工靠在椅背上,看著屏幕上那八個規律閃爍的光點,眼神平靜。
他知道,最有效的儀式,不需要觀眾,隻需要準時發生。
他用一個更大的、更麻木的日常,覆蓋了那個偏執的、充滿指向性的呼喚。
與此同時,數百公裡外的鄉下,王主任院角那塊刻著“無事發生”的灰燼磚旁,也出現了新的異樣。
泥土裡多了一枚鏽跡斑斑的圖釘,釘帽上用腐蝕性液體蝕刻出的“C7”字樣,在潮濕的空氣裡泛著暗光。
他每天清掃院落時都會看見,掃帚的竹絲無數次從它旁邊擦過,他卻始終沒有伸手去拔。
他知道,這東西和院裡的石頭、野草一樣,都隻是“存在”而已。
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在屋內聽著雨打芭蕉,忽然聽到院裡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泥土被撬動的聲響。
第二天清晨,雨過天晴,他出門查看,發現那枚圖釘竟自行從泥土中鬆動了半寸,露出了下方被浸染成暗紅色的濕痕,仿佛有什麼東西正試圖從這枚小小的釘孔裡“滲”出來。
王主任麵無表情,依舊不動聲色。
他沒有掩埋,也沒有銷毀。
他隻是提來一桶新拌的水泥,沒有選擇直接覆蓋,而是在那塊灰燼磚的側麵,小心翼翼地另外澆築了一個巴掌大的方形基座,再用鉗子夾起那枚圖釘,原樣嵌回到基座的中心,讓水泥將它徹底封死。
完工後,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看著這個奇怪的組合體。
路過的孩童好奇地問這是什麼,他笑嗬嗬地回答:“這是地界樁,量地用的,可不能碰。”孩子們信以為真,從此玩鬨時便會主動繞開。
王主任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眼神深邃。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對抗執念最好的方式,不是否認它的存在,而是賦予它一個全新的、毫無意義的身份,用最堅固的“常理”將它禁錮在原地。
城市的另一端,林工正帶隊檢修一條跨區輸水主閥。
厚重的防盜井蓋被液壓臂緩緩吊起,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
一名年輕的維修員探頭往下看了一眼,驚呼道:“林工,你看這牆上!”林工皺眉上前,隻見井壁內側,離底部一米左右的高度,有人用黑色的炭筆歪歪斜斜地寫了兩個字:找你。
字跡仿佛是在極度掙紮和恐懼中留下的,筆畫的儘頭帶著撕裂般的拖痕。
“這不可能,”維修員臉色發白,“這口井昨天剛完成AI視覺巡檢,報告還說‘結構完好,無異物’。這井蓋重達三百公斤,沒有專業設備根本打不開。”
林工環視四周,確認現場處於市政工程的封閉區域內,外人絕無可能潛入。
他蹲下身,湊近那兩個字。
他沒有拍照取證,也沒有呼叫支援,甚至沒有伸手去擦拭。
他隻是從自己那件洗得發白的工裝口袋裡,掏出那支已經用了無數次的紅色蠟筆。
在一眾驚愕的目光中,他在那兩個黑色的字上,畫了一個巨大而潦草的叉。
隨後,他想了想,又在旁邊用同樣的力道,補寫了四個字:沒人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