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耳的蜂鳴聲把整個泵站變成了一口煮沸的鐵鍋。
二級響應的紅燈把每一個角落都染成了血色,巨大的立式水泵轟鳴震動,連腳下的鋼格板都在發麻。
張師傅把那本已經被油汙浸得透亮的交接班記錄本拍在桌上,臉色比外麵的烏雲還難看。
他捂著胸口,那是老毛病了,也是乾了一輩子夜班留下的勳章。
“林工,二號機組彆忘了。”張師傅在噪音裡扯著嗓子喊,手裡比劃著,“這老夥計脾氣怪,每個月一號啟動前,一定要拿著大扳手,逆時針在主閥門螺栓上空擰三圈。”
林工接過記錄本,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規程裡沒這一條。逆時針是鬆扣,預熱為什麼要鬆閥門?”
“嘖,你這人就是太較真!”張師傅急了,“這是老傳統了!以前的老班長傳下來的,不這麼弄,這機子啟動起來抖得像要散架!聽我的,彆省那點力氣。”
林工沒再反駁。
在這個行當裡,經驗往往比說明書更受尊重,儘管那些經驗有時候充滿了迷信的味道。
張師傅被救護車拉走了,因為心絞痛。
泵站裡隻剩下林工一個人,還有那一排排像巨獸般沉默的機器。
這個月的一號,林工站在二號機組前。
他手裡拿著那把沉重的48號呆扳手,看著那個塗著黃油的主閥螺栓。
逆時針,三圈。
他照做了。
扳手隻是虛套在螺母上,並沒有真正受力。
這更像是一種儀式,而非機械操作。
當晚,二號機組啟動平穩,軸承震動值低得驚人。
第二個月的一號,林工站在同樣的位置。
他盯著那個螺母,眼神冷得像一塊冰。
這一次,他把扳手扔回了工具箱,直接按下了啟動鍵。
電機咆哮,水流激蕩。沒有任何異常,震動值依舊在優良範圍內。
所謂的“老傳統”,不過是幸存者偏差帶來的心理安慰。
第三個月的一號,暴雨如注。
林工再次拿起了扳手。
他想驗證的不是機器,而是“規則”本身。
如果某種行為被賦予了“必須執行”的意義,它會不會反過來影響物質現實?
他將扳手套上螺母,試圖像第一次那樣逆時針空轉。
“哢。”
手腕猛地一震,扳手卡死了。
林工的瞳孔瞬間收縮。
這是一顆標準右旋螺紋的螺栓,逆時針本該是旋鬆的方向,或者是空轉。
但現在,扳手像是咬合進了某種並不存在的齒槽裡。
他湊近觀察,頭皮一陣發麻。
在那原本光滑的螺栓牙口上,隱約出現了一道道細微的、嶄新的反向磨損痕跡。
就像是有無數隻看不見的手,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裡,在這個位置反複進行著逆時針的扭動,硬生生在鋼鐵上磨出了一條違背物理規則的“逆行道”。
如果不順著這個被“想”出來的逆向紋路擰,這顆螺栓搞不好真的會崩斷。
某種習慣一旦被重複千萬次,它就會反過來重塑機械本身。
林工慢慢鬆開手,任由扳手卡在螺栓上。
他去了一趟備件庫,那是清理庫存時發現的死角。
在一個滿是灰塵的木箱底,他翻出了一套老式的壓力表。
表盤很奇怪,刻度是從右向左遞增的,指針也是逆時針旋轉。
庫管說這是幾十年前的進口貨,早就淘汰了,因為不符合讀數習慣,容易出事故。
林工把這塊表帶回了值班室,放在監控死角。
接下來的七天,他強迫自己用這塊表去監測備用管道的壓力。
每次讀數,大腦都要經曆一次痛苦的逆向換算。
第一天,很彆扭。
第三天,順手了。
第七天,當他抬頭看牆上的掛鐘時,猛地一愣——為什麼時針是在倒著走?
那一瞬間的錯亂感讓他後背全是冷汗。
這不僅是視覺殘留,是他的認知邏輯被那塊表“寄生”了。
規則不需要病毒式的傳播,它們隻需要利用人類大腦的適應性,就能悄無聲息地完成替換。
“嘩啦!”
林工抓起那塊壓力表,毫不猶豫地砸在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