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病已不說話了,在心裡嘀咕說能啊,怕平君打他,這才沒有出口。
在皇後的監督下,皇帝不得已心硬了起來,勸說自己要做一個沉住氣的父親。
劉玨也爭氣,摔倒了不哭不鬨,胖手一撐繼續搖搖晃晃地往前行,終於,他成功了,可以在無人攙扶的情況下,從專屬區域的這頭走到那頭。
劉玨到達終點的那一刻,劉病已眼眶濕潤了。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感,仿佛玨兒的成功就是自己的成功,如今他在事業上難以施展抱負,可一看見態度積極鍥而不舍的次子,萬般不得誌都有了寄托!
他蹭地一下抱起劉玨,用力地親了又親:“玨兒真厲害,玨兒是全大漢最聰慧最努力的小孩!”
劉玨桃花眼翹了起來,又是高興又是得意,也不在意臉頰傳來的力道了,雙手“啪”地打了打皇帝爹的肩膀,張嘴啊啊地親回去。
父子倆好不容易親昵完,劉病已頂著被口水糊了大半的英俊臉龐,笑得十分開心:“走,我們去告訴娘這個好消息,她都盼了許久嘍,快快送給她一個驚喜。”
……
許平君大肆誇讚了丈夫,說他帶孩子的確有一套。
劉病已差點抑製不住翹起的嘴角,繼續找匠人給兒子打玩具,除去木弓木箭,十八般武器都給劉玨安排齊了!
劉玨看得眼花繚亂,不知道先玩哪個好,劉病已便挑出自己喜歡的木劍:“爹小時候在民間遊蕩,還和關中有名的遊俠比過劍術,玨兒怎麼能不習劍呢?”
劉玨瞅了瞅,並不排斥,當即津津有味地擺弄起來。
宣室殿成日傳來熱鬨的動靜,霍光欲言又止。
親近的朝臣同他訴苦:“皇次子會走路以後,陛下變本加厲,平日坐臥起居,都和劉玨殿下粘在一起,那架勢,像是不能離之半步。大司馬,這樣下去怎麼能行?都說玩物喪誌,陛下這是寵兒喪誌啊。”
霍光也覺得劉病已過了,皇帝對皇次子的態度不像寵愛而是依賴,如今他再不能視若無睹。
這天,他與皇帝同乘一車巡視上林苑,劉病已身穿冕服在前,霍光身披甲胄在後,以彰顯大將軍的威嚴。一路上,劉病已微微閉眼,隻覺有芒刺紮在他的背上,叫他坐立不安。
霍光沉吟片刻,開口勸諫:“陛下喜愛皇次子,給予其超乎尋常的待遇,臣並不會說什麼。隻是如今,宣室殿仿佛成了小兒玩鬨之所,是否不妥?”
這番話對於霍光來說,已然稱得上委婉,劉病已驀然睜開眼,眼底無波無瀾。
回話的時候,卻是帶了哭腔:“朕聽從大司馬的話廣納後宮,如今有了三子兩女,子嗣雖不繁茂,卻也算不上稀少。可在玨兒身上,朕控製不住自己啊,他體弱有疾,我怎麼能撇下他不管?”
“我無心政事,隻想照顧好他。皇後為了看顧奭兒也是分身乏術,懇請大司馬大將軍體諒我……”
霍光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他冷喝道:“荒唐!陛下這是連朝政都不顧了嗎?”
劉病已一味搖頭,背影要多可憐有多可憐,霍光又是氣怒又是恨其不爭,怎麼會有這樣沉浸於兒女情長的皇帝,真是,真是……
可在心底深處,湧上了一陣難以言喻的輕鬆,皇帝二十出頭,還是沒有和他爭權的意思,霍光何嘗不是放心了許多呢。
他語氣放軟:“陛下是天子,江山在肩,終究不能這樣下去。”
劉病已語氣比他更軟:“那便日後再說,先讓我的玨兒平安長大。大司馬身為武帝任命的托孤之臣,大漢才是離不開您啊。”
霍光無法,他還能強逼皇帝把孩子挪出宣室殿不成?
何況那句“武帝任命的托孤之臣”,真真搔到了他的癢處,霍光不說話了,隻無奈地搖了搖頭。
劉病已無聲冷笑了一下,重新閉目養神起來。
霍光老了,可他正值青春,如今捧著就是了,看誰熬得過誰?
……
回到宮中,劉病已第一時間去了椒房殿。
劉玨正窩在許平君的懷裡聽故事,他一邊握著小木劍,一邊昏昏欲睡,黑眼睛眨啊眨,讓人瞧之愛憐。
“娘小時候住在掖庭裡,第一次見到爹的時候呢,他吃不飽穿不暖,周圍人都說,這是住過大獄的皇孫。皇孫的親人都沒啦,唯有史家的曾外祖母還在,娘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被世宗皇帝下旨養育掖庭,又到曾外祖母家住了幾年。”
許平君的語調很溫柔:“世宗皇帝就是武帝,他的故事娘以後再說。你爹小時候可頑皮了,招貓逗狗四處闖禍……”
劉病已不滿的聲音插了進來:“我怎麼就四處闖禍了?儘會汙蔑我。”
許皇後偷笑了一下,劉病已大步走來,一把將劉玨抱到懷裡。他扭頭親了親妻子,接過她的話頭,繼續給兒子講故事。
皇帝絲毫不介意自己成為故事的主角,如今回憶起來,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仿佛像蒙了一層紗。他感激救助他的人,更感謝遇到平君,除此之外,故事便也隻是故事,若能哄玨兒入睡,那就再好不過了。
“爹小時候和人打架,一次都沒有輸過——平君你那是什麼眼神?我的確打不過就上嘴咬,可他們不是全被我嚇跑了嗎。”
“好好好,繼續,打完架不能勞作的日子,爹就去討百家飯,現在想來,百家飯也不難吃,”劉病已嘖了一聲,“怪香的……”
劉玨打起了細微的小呼嚕,劉病已低頭一看,立馬放輕聲音,決定明天給玨兒講他鬥雞鬥蛐蛐的趣事。
他把劉玨抱到了最裡側,又讓許平君睡中間,最後在床榻外躺了下來。
夜裡吹起了大風,寢殿卻聽不見半點聲響,劉玨慢慢睡得四仰八叉,胖手時不時做出握劍的姿態,嘴巴微張像隻小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