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砌的土牆就在這一摔一夯之間,一寸一寸頑強地向上生長,漸漸遮住了牆基後麵那棵曾被洪水撕咬得隻剩半邊枯枝、卻依舊倔強發芽的老槐樹身影。
溫暖和煦的河風掠過這片被毀壞又在重生中煥發活力的村落,調皮地掀動著架在竹竿上晾曬的“百家布”。
這些原本代表著災難的記憶碎片,此刻卻如同彩色的旗幟,在浩蕩春光裡劈啪作響,獵獵飛揚,成為五十裡園村人不屈精神昂揚的宣言!
西門慶和武鬆的身影剛出現在村口那片亂石鋪就的小路上,便有機警眼尖的村民認出了兩人!
“哎呦!是恩公!西門恩公!武都頭!恩公們來啦——!”那人激動的聲音都變了調,像炸開了的火撚子,扭頭便撒丫子朝村裡狂奔而去,一路呼喊!
片刻工夫,村道上煙塵揚起!
一大群放下手中活計、滿臉喜色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疾步奔來。
“銀子,可還夠使喚?”西門慶笑著問曹裡正。
“省!省著點花,夠用!”曹裡正用力點頭,聲音洪亮中透著精打細算的實在勁兒。
他遙遙指向河邊那群拖拽巨木、喊著號子的隊伍,說道:“磚瓦料子,俺們從廢墟堆裡扒拉出來不少能用的,拾掇拾掇都是好東西,能省一分是一分!就是些大件兒……您瞧,房梁、檁條這些承重的大家夥,都被那場大水衝跑了,一根都沒影兒。沒辦法,隻能勒緊褲腰帶,重新花錢去遠處采買,再央人運回來……”
村民們實在太熱情,西門慶和武鬆拗不過,被簇擁著在重建中的村落裡轉了一大圈。
觸目所及,儘是忙碌卻充滿生氣的景象:男人們夯土砌牆,木匠叮叮當當修理著翻找出來的舊門窗框;女人們在剛支起的灶台下燒火做飯,炊煙嫋嫋升起;孩子們在新規劃出的空地上追逐嬉鬨。處處都是汗水,處處都是希望,處處都是家園重新屹立起來的喜悅。
尤其走到村西頭,那一片原本用作打穀的大麥場上時,熱鬨更甚!十裡八鄉的鄉親們顯然聞訊聚集於此,已經自發形成了一個規模不小的臨時騾馬市。此刻正值春耕,地裡急需勞力、畜力。
牽騾子的、賣驢的、挑馬的、議論價格的、比較牲口牙口的……人聲鼎沸,馬嘶驢叫,彙成一片歡騰鼎沸的聲浪,生機勃勃。討價還價聲、牲口的嘶鳴聲、漢子們粗豪的笑聲,此起彼伏,把這遭受重創後重建的村落,映襯得格外有煙火氣。
曹裡正捋著胡子,頗為自得地介紹:“這塊麥場,閒著也是閒著。俺們琢磨著,不如拿來辦個臨時的騾馬市。凡是來這兒做買賣的鄉裡鄉親,隻消交十個大錢意思意思,權當場地租費,也給村裡添點進項,買點釘子麻繩啥的。”
西門慶微微頷首,心頭也湧起一絲欣慰。這價格,對買賣雙方都算公平,十個銅錢,幾乎不值一提,卻能聚攏人氣,增加便利,曹裡正是個會經營的老村正。
日頭漸高,已近午時。曹裡正說什麼也要留兩位恩人吃頓便飯。
他特意讓手腳最麻利的小夥子拿獵叉去附近林子裡獵回了兩隻肥碩的野兔,烤得表皮金黃焦脆、滋滋冒油,香氣四溢。又讓幾個手巧的婦人去堤下采來了新發的薺菜、野蔥、嫩莧菜葉子,加上幾塊粗糧餅子,拌了幾大盤清香的野菜小菜。
西門慶和武鬆心知肚明,這野兔,這采摘的野菜,這粗糧餅子,已是五十裡園村眼下傾其所有能拿出的最豐盛的待客之禮了。其中包含了村民們最樸實的感激。兩人相視一眼,眼中皆有動容。
就在眾人圍著這充滿野趣的“宴席”席地而坐,剛剛準備開動之時,平地一聲雷!
一個洪鐘也似、帶著金剛怒吼餘威的嗓門猛地從村口土道那頭傳來——“好香的兔子!饒隻兔腿兒讓灑家也嘗嘗,灑家肚裡油水虧空多日啦!斷不少了你們銀錢!”
話音未落,“呼——!”的一聲厲嘯,一個圓滾滾、帶著沉甸風壓的物件破空飛來,不偏不倚,正砸在那隻金黃焦脆的烤兔旁邊!眾人定睛一看,竟是一錠分量十足、足有五兩開外的雪花銀子!
這聲音?這銀子?
西門慶、武鬆、曹裡正及所有村民聞聲,一齊抬眼循聲望去!
隻見村口那條坑窪不平、新踩出的土道上,一個身量高壯、步履豪邁的大和尚,一手牽著三匹肩寬體壯、毛色混雜的高頭健馬,正大踏步朝著烤兔香氣這邊走來。
三匹馬兒骨架極是雄駿,一看便是腳力非凡的良駒,隻是身上汙泥斑斑,鬃毛糾結雜亂,也不知跋涉了多久,顯然許久未曾好好梳洗打理過。
再看這大和尚本人!
豹頭環眼,燕頷虎須——那頭顱生得竟如同猛獸之首,濃眉倒豎似兩柄闊刃尖刀,一雙環眼炯炯有神,如同淬火的銅鈴,開合之間精光四射;鼻梁高挺如斷峰,直貫眉心,唇闊口方,腮邊一部赤紅色的貉臊胡須根根賁張如同鋼針!
大和尚穿著一身尋常灰布直裰,那粗壯的脖頸肌肉虯結,撐得領口緊繃。尤其嚇人的是,他那看似隨意的右手中,倒提著一柄明晃晃、冷森森的水磨禪杖!
那烏沉沉的禪杖在日光下閃著一種血腥厚重的寒光,杖頭月牙刃口鋒利,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氣!僅僅是走路帶動的風,都吹得路邊草尖一陣亂晃。
西門慶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心念電轉間,一個名震江湖、如雷貫耳的形象轟然撞入腦海!
他“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失聲驚道:“這……這形貌、這氣勢、這禪杖……此人莫非是……是那位傳說中的……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