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三娘眯著眼死盯著山坡——那白龍馬恰好揚起蹄子打了個響鼻,那肩頸的線條,跟昨夜月光下瞧見的一模一樣!隻是那馬鞍?怎麼變成黑牛皮的了?昨夜明明是火焰紋馬鞍!
“三娘?”祝彪催馬湊近,問道:“是不是那馬?”
扈三娘恨恨地磨著牙:“……怕是……看岔了。”
西門慶一直瞄著扈三娘的神色,看這反應,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他剛才就是慌裡慌張換馬鞍,才耽誤了出穀時間。
昨兒溪邊,紅馬配的是火焰紋紅鞍,他剛才手忙腳亂,專門給它換成了黑不溜秋的黑牛皮馬鞍。
他賭的就是扈三娘眼花!
鎖靈賊兮兮地在他神識裡笑:“廢柴,你這招‘狸貓換太子’……用得妙啊!哈哈!”
西門慶心裡哼了聲,順口接道:“這叫‘雄兔腳一撲棱,雌兔兩眼迷瞪瞪;倆兔子擱一塊跑,誰能看清是公還是母?’”
鎖靈差點笑岔氣:“噗!兔子?哈哈……老實交代!昨晚上你到底看清沒……扈三娘那兩隻大白兔?”
西門慶一嗆,喉結動了動,愣是沒敢應聲。
眼看入穀搜人沒指望了,扈三娘氣的腮幫子鼓鼓的,一聲不吭。
不過她心裡卻隱約覺得,那匹白龍馬一定有問題,有大問題!
祝龍到底是個場麵人,忍著怒氣朝西門慶抱了抱拳:“今日叨擾了!改日再登門賠罪!”說完,招呼祝家莊人馬,窩窩囊囊地撤了。
魯智深衝著他們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呸!一群沒開眼的!”轉頭招呼西門慶和武鬆:“走了兄弟,回去喝酒!”
三人回到穀裡,潘金蓮房門依舊緊閉,隻讓一個村婦出來傳話,說要“靜心看醫書”,就不出門了。
既是“靜心”,三人也不去打擾。讓村婦在林子裡擺了張矮桌,切了些熟肉,燙了壺酒,就在樹蔭底下聊開了。
幾碗酒下肚,魯智深一把扯開他那身破僧衣,露出渾身花繡,拍著胸脯吼:“痛快!這味兒,比大相國寺的素酒強一百倍!”
西門慶吃了一口熟肉,問道:“大哥,聽說你跟那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衝林大哥,交情不淺?”
魯智深“哐當”把禪杖頓在地上,震得桌子一跳,眼珠子噴火:“操他姥姥的!那姓高的狗衙內調戲林老弟媳婦的時候,老子就該一禪杖把他那狗頭砸進腔子裡!”
他端起一碗酒仰脖子灌了個底朝天,抹了把嘴,話匣子開了閘:從怎麼在大相國寺當和尚認識林衝,說到高衙內怎麼當街調戲林衝媳婦,高俅那老賊怎麼設套讓林衝誤闖白虎堂,他自己又怎麼大鬨野豬林救了林衝一命,林衝被發配滄州後火燒草料場……樁樁件件,說的是唾沫橫飛。
武鬆本就是條血性漢子,聽得胸膛起伏,一拳砸在矮桌上,酒碗亂跳:“殺不儘貪官,飲不儘仇人血!”
西門慶笑著逗他:“老三,你現在可也是官兒啊。”
武鬆一瞪眼:“屁的都頭!哥哥你莫不是舍不得那押司的位置?”
西門慶不緊不慢地喝了口酒:“是,我是要當官,還要當個頂大的官。”
這話一出,武鬆和魯智深都愣了,滿臉“你沒喝多吧”的表情盯著他。
西門慶放下酒碗,手指沾了點酒,在油膩膩的桌麵上隨意劃拉著:“大哥、三弟,你們可聽過童謠?唱什麼‘泥瓦匠,睡草房;織布娘,衣裳光;熬鹽地,喝淡湯;種地的,吃米糠;炒菜的,光聞香;編席的,睡光炕;做棺材的,死在路旁。’你們說,這叫什麼世道?”
武鬆和魯智深想也沒想,異口同聲:“還不是貪官汙吏當道,百姓沒活路了!”
西門慶擺擺手:“不對,根兒不在這兒。”
他聲音沉了沉:“大宋天下,上頭那個坐在金鑾殿上,花錢跟潑水似的,下麵當官的個個腸肥肚滿。那些王爺、郡王、皇親國戚,加上宮裡宮外的大大小小管事兒地,這幫人,不是貪、就是搶、要麼就是皇帝賞——他們把天底下最好的田地占了一大半!最可恨,這占了一大半的地,他娘的還不用交一粒糧的稅!”
他頓了頓,指著桌上那點水漬:“真正苦哈哈的老百姓,能耕種的地不到天下一半,卻要扛起九成九的稅!這事兒誰不知道?可誰敢吭聲?這才是爛掉根子的地方!”
武鬆擰著濃眉,還是不解:“哥哥你把這渾水看得門兒清,那咋還非往那臟官堆裡紮?”
西門慶重重點頭:“就因為看得清,才更要當這個官!”
他目光灼灼:“看見這‘官’字沒?兩張吃人的口!可頂頂要緊的,是上頭這個點!”
他用沾酒的手指在桌麵用力一點,“隻有坐到能摸到這個點的位子上,才能撥動朝廷那根弦,手裡才有能調動千軍萬馬的令旗!才能把華夏九州這個大盤子捏在自己手裡,才能把那些貪得無厭的家夥統統踩在腳底下!”
他看著兩個聽得有點懵的兄弟,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這世道,光走白道,沒用;全走黑道,找死!想要翻天覆地乾大事,白道黑道,都得趟過去!”
這番話,震得武鬆和魯智深心裡嗡嗡直響。
武鬆濃眉緊鎖,聲音低沉而壓抑:“哥哥……這條路,比景陽岡的虎口還凶險百倍!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你……可想清楚了?”
魯智深瞪著銅鈴大眼,罕見地沉默了片刻,甕聲甕氣道:“二弟,灑家信你!可這官場……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糞坑!你跳進去,還能是原來的你?”
西門慶迎著兩位兄弟擔憂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酷的堅定:“變?隻要能掀翻那口鍋,變成厲鬼……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