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內,朱元璋向旁側的錦緞屏風瞥去一眼,輕聲道:“出來吧。”
隨著話音落下,屏風後人影閃動,身穿四團龍紋黃袍的太子朱標緩緩走出。
史載太子朱標“性寬仁”,觀此果然:
和眉宇間鋒芒畢露的父親不同,這位太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龍紋袍服裹身卻無半點驕矜氣,反似儒生長衫般溫厚。
最妙的是那一雙丹鳳眼,啟閉間慈光常常流露,儼然一張悲天憫人的好人骨相。
“兒臣叩見父皇。”太子拾袍闔首,跪拜天子。
“標兒免禮。”朱元璋輕輕擺手,而後發出一聲歎息。
“洪武十四年南征前,你曾數次進諫。”帝王目色沉沉,如盤踞在禦案後的老龍:“你言燕王就藩未穩,不宜此時征調北平三護衛隨軍;又詰問為何以潁國公為主帥,處處節製永昌侯。”
朱元璋起身走下玉階,親手扶起朱標,腳步聲響驚得廊下銅鶴香薰簌簌落灰。
“此刻,你可參透父王深意?”朱元璋聲音中激蕩出冷意,“你那好舅舅的野心,都快要藏不住了。”
朱標聞言抬起頭來,目色中浮現出憂慮:“父皇,潁國公大軍尚在滇南清剿元孽,此時若動藍玉義子……”
“所以咱留了這些小輩一命!”
朱元璋截斷話頭,他嗓音低沉擲地有聲:“就像獵戶養著最凶的獵犬。”他抓起朱標的手按在他自己的心口上,“但繩子要始終攥在獵人手裡。”
朱標看著眼前的帝王,遲疑了半下,猶豫道:“父皇不怕養虎為患?”
朱元璋嘴角扯出笑意:“怕的是猛虎獨行,若是兩虎相爭……”
朱標眼睛頓時一亮:“兒臣明白了,所以您安排西平侯沐英一同出征,是要讓他們爭著當看門犬。”
“錯了,是要讓他們以為在爭肉骨頭。”
殿外更鼓驟響,朱標看著眼前的父親,突然明白那七人為何能活著走出武英殿。
“毛驤!”朱元璋過轉身,對身後躬身待旨的毛驤令道:“傳令中書省,藍玉麾下七子各賞銀千兩,擇日返營繼續軍前效力。”
“獨留那個跪得最快的,授金吾衛百戶銜。”
朱標瞳孔微縮,他有些不解父親為何這樣安排。
“父皇是要……”
“標兒可讀過《韓非子》?”朱元璋悠悠說道:“明主之所導製其臣者,二柄而已矣——刑德也。”
說著,他的神情中劃過一絲狠戾:“如果藍玉夠聰明,就應該知道這是咱在借此敲打他,日後彆惹得德儘刑來。”
朱標點點頭,驀然間,他神情一凜,剛被攥過的手指突然湧來一陣鑽心刺痛。
朱元璋敏銳捕捉到了朱標臉色的變化,連忙問道:“標兒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適?”
“不礙事的,父皇。”朱標悄悄把手藏進袖管裡,他笑著說道:“隻是近日來,右手拇指不知怎了,偶爾隱隱作痛。”
“瞧過太醫沒有?”朱元璋話語裡滿是關切。
“瞧過了,父皇放心。”朱標麵露輕鬆姿態,笑著說道。
“唉……是父皇疏忽。”朱元璋長歎一聲:“你也不容易,常聽宮裡的官員說,你每天在東宮批閱奏章,經常乾到深夜很晚……”
“國事為大,兒臣義不容辭。”朱標麵色凜然,鏗鏘答道。
聽罷此言,朱元璋露出欣慰的笑容,和朱標又說了幾句後,讓朱標早返東宮歇息。
待走出武英殿後,朱標終於忍耐不住,他捂著手指,露出了極痛苦的神情。
他感覺仿佛有一根鋒利的粗針,正從自己的指甲縫隙間,深深紮進肉裡去,並在指甲下不斷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