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大人。”
劉治結結實實給鄔辭雲行了個大禮,膝蓋碰地發出沉悶的聲音。
照理他如今官至典獄,雖不是什麼大官,但也不至於如此卑微。
可眼下寧州儘在鄔辭雲的掌握之中,平南王府和州縣官員的慘狀還如在眼前,劉治不知鄔辭雲此番傳召到底是凶是吉,緊張得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鄔辭雲沒有開口,他也不敢起身,隻能跪伏在珠簾屏風之後,焦急等待著鄔辭雲的命令。
婢女聽從容檀的吩咐服侍鄔辭雲用養身的燕窩粥,鄔辭雲病中沒什麼胃口,喝了兩口便擺手讓人撤下。
婢女思及容檀的囑咐,柔聲勸道:“大人,您再多進一些吧,容管家說大人體虛,需要多補補……”
“哦?”
鄔辭雲聞言也不惱,她笑睨了婢女一眼,慢條斯理道:“我竟不知這府上何時是由容檀做主了。”
婢女聞言神色大變,她自知失言,連忙跪地請罪,“大人恕罪!”
鄔辭雲並不打算遷怒旁人,她眉心微蹙,淡淡道:“起來吧,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
婢女聞言顫顫巍巍起身,她將那碗燕麥粥擱在桌上,又小心翼翼服侍鄔辭雲漱了口,不敢再提及容檀半句。
外麵跪著的劉治將兩人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心裡暗道不妙,生怕已經被鄔辭雲查出什麼端倪,背後衣衫都被冷汗浸透。
鄔辭雲像是已經忘了他這個人似的,她慢悠悠品了半杯清茶,劉治死死盯著地麵,隻能聽到些許些許茶盞碰撞的清脆聲,簡直就像是閻羅殿裡的催命符。
不知過了多久,劉治終於聽到鄔辭雲淺淡的聲音,“差點忘了,還有貴客等著呢,阿茗,怎麼也不提醒一聲,還不快請人坐下。”
“小的知錯,原是劉典獄太過知禮,等在這裡竟一絲聲響也沒有。”
阿茗聞言立馬領罪,笑嘻嘻扶了劉治坐到椅子上,奉承道:“劉大人您請上座。”
“不敢當不敢當,大人身子不適,我安敢閒坐……”
鄔辭雲實在陰晴不定,劉治拿不準她的想法,所以下意識想要繼續跪著,可奈何阿茗眼疾手快,直接就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含笑道:“劉大人,您莫要推辭了,我們家大人說讓坐,您便好生坐著便是。”
劉治戰戰兢兢,連忙應是,坐在椅子上比跪在地上都要僵硬。
鄔辭雲靠在軟枕上輕闔雙眼,隨口道:“我記得你已經做了一年多的典獄了,如今可還算上手?”
“是,承蒙大人看顧,一路提攜小人至今,劉某沒齒難忘,必當感念大人大恩大德,來世結草銜環相報之……”
劉治從前不過隻是一介小小獄卒,負責在獄中看守囚犯,偶爾幫人送些東西遞幾句話得些好處。
大概一年半前,鄔辭雲剛到寧州任上,因著一樁平南王府的罪奴案惹到了蕭伯明。
蕭伯明一向仗著父親的威勢跋扈至極,竟直接讓人把鄔辭雲這個朝廷七品官員關進了大牢,差點就讓人動了刑。
劉治本就是平涑人士,家中妻兒老小皆在平涑置地蓋房,他見鄔辭雲入獄也毫不慌張,暗想此人多半是有出去的門路,更不敢得罪這位直屬的父母官。
典獄讓他細細折磨此人,監牢裡不動刑折磨人的法子也不好,譬如不給飯食和飲水,或是在牢房裡放幾隻餓極了的老鼠,雖不致命,但也能讓人實打實地遭罪。
劉治生怕鄔辭雲哪日又得了勢,他不敢把這些手段使出來,甚至還偷著送了兩回水。
果不其然,鄔辭雲僅僅隻被關了一天,平南王就下令把人放出來。
而鄔辭雲出來之後也不知是使了什麼法子,蕭伯明像條狗一樣繞著她打轉,就連平南王也對她器重有佳。
原來的典獄因為私收賄賂被定了流刑,劉治一介獄卒反倒是因為鄔辭雲一句話成了新任的典獄。
如今鄔辭雲是真正大權在握,從前她一句話可以給他升官發財,現在一句話更是能定下他的生死,劉治心中驚懼不定,若非是阿茗按著,他幾乎又要跪下。
鄔辭雲又問道:“那日我讓容檀去獄中處置了蕭伯明,你在場嗎。”
“在場……當時是在場的。”
劉治身形一頓,結結巴巴道:“蕭世子去的很乾淨,沒遭什麼罪,如今已經葬在靈秀山後山。”
蕭伯明是自刎而死,脖子上好大一道刀傷,容檀指使他們把屍首丟在荒山放了兩日,如今寒冬臘月那些野狼野狗沒有吃食,聞到血腥味自然結伴分食,若非是用繩子將屍首綁在樹上,估計早就被找不見影兒了。
劉治讓人過去收屍的時候瞧了一眼,屍身幾乎被啃得隻剩骨頭,上麵還有血淋淋的皮肉掛著,看起來駭人至極。
他忙不迭讓人胡亂塞進棺材找地方埋了,還裝模作樣立了塊碑放了些貢品。
鄔辭雲曾說讓他好好把蕭伯明下葬,可是容檀許了他諸多好處,劉治又心想他如今是鄔辭雲眼前的紅人,若能賣個人情也是好的,所以乾脆順水推舟做了這件事。
如今鄔辭雲突然提及蕭伯明之事,劉治心裡甚是心慌,唯恐自己不小心露了破綻。
然而鄔辭雲卻並未繼續追問,她陡然輕笑了一聲,開口道:“那他可有被嚇到?”
“……什麼?”
劉治聞言愣了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鄔辭雲在說什麼,連忙道:“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麵前,自然是會怕的,容管家心善,讓我們多燒了些祭品紙錢,還請了和尚為蕭世子超度,希望他早登極樂。”
“原來如此。”
鄔辭雲不知是信還是不信,劉治本就心虛,聞言更是下意識想要開口多解釋一二,
可鄔辭雲卻像是已然失了興趣,她淡聲吩咐,“阿茗,雪天路滑,好生送劉典獄回去吧。”
劉治聞言頓時鬆了口氣,他連聲謝絕了鄔辭雲的好意,剛要準備打道回府,一道熟悉的聲音便開口將他攔住。
“劉大人請留步。”
劉治扭頭看清來人,臉上立馬掛上了笑,恭謹道:“原來是容公子。”
“大人問了什麼?”
容檀也不多說廢話,他急於求一個答案,迫不及待追問道:“她問了蕭伯明對不對,她是不是問了蕭伯明是怎麼死的。”
劉治從未見他這樣緊張,忙解釋道:“公子多慮了,大人沒問這些,大人隻是問我您有沒有嚇到而已。”
容檀聞言一怔,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即將溺水的前一刻被拉上了船,在窒息的瞬間突然得以喘息。
劉治的話在他的耳邊回蕩,許久他才回過神來,喃喃道:“她真的是這麼和你說的?”
她竟沒有問起蕭伯明的死,反而是問了他的事……
劉治見狀連忙肯定道:“是,大人的確沒問蕭伯明的事情,隻問了公子您害不害怕。”
“那你是怎麼回的話?”
“我說公子仁厚,頭回見到人死在麵前自然心慌,後來還讓人好生安葬了蕭伯明。”
劉治眼珠一轉,奉承道:“其實照我看公子無需緊張,蕭伯明是大人親自下令處死的,如今公子在大人麵前又得臉,就算是此事日後再被翻出來,大人估計也不會在意,指不定屆時連蕭伯明長什麼模樣都忘得一乾二淨。”
“你說的沒錯。”
容檀垂下了眼眸,他想到鄔辭雲的麵容,聲音都變得輕柔些許。
“她待我,確實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