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坐在那裡的是個年輕女郎,幕籬薄紗隨著她回頭的動作,自肩頭掃過,似水漫動,他臉色微變,“你服散了?”
“沒有。”
辭盈心頭亦是一跳,旋即將此物如何得來悉數相告。她知此物厲害,隻是不曾親眼見過。
見她搖頭,中年男人神情這才有所和緩,“他算哪門子醫工,分明是個專賣五石散的販子,欺女郎年輕不懂深淺,若真染上此物,要想再戒掉可就難了。”
服用後飄飄欲仙、神明開朗,忘卻世間諸多苦痛。從這個角度看,那人倒也不曾騙她。
辭盈問道,“既是這般害人的東西,為何被造出來?”
“女郎有所不知。”
那位醫郎連針包都備好了,眼下隻能重新收起來,他拇指按在微微卷邊的羊皮上,說道,“五石散前身本是張醫聖用來根治傷寒與中風,後藥方經改良,吹捧了一番它能登仙得道的奇效,一時引為風尚。”
“這不,前段時日城北的淨月寺,有香客石發暈倒在神像麵前,若非幾名女尼及時搭手施救,這會兒命都沒了!”
天高雲淡,涼風嫋嫋寒露淒淒,辭盈心念微動,“淨月寺?”
她正愁尋不到合適的庵寺廟觀。雲州鐵定不能再回了,離得太近,沒準江氏鬨出什麼幺蛾子,又想到自己身上。
因此,決意在梧城尋一方淨土。
左右不過兩日,便探問清楚了。
不同於觀水寺依山傍水修建,青山峭壁,碧岫堆雲。淨月寺坐落於城北最繁榮的一處市井之中,比屋連甍熙熙攘攘。據傳是大魏開國初時,君王身邊某位有經天緯地大才幕僚的藏身之所。
十年磨一劍。
劍出之日,天下臣服。
隻是後來兔死狗烹,鳥儘弓藏,幾多淒涼無處話。司馬宗室本就不是什麼善茬,以亂臣賊子謀亂,得位不正人心不齊,因此有洛河之水千百年也難以洗儘的罵名。
徐徐升騰起的熱煙遮蔽視野,辭盈攪著茶湯,有些心緒不寧。
她不懂佛理,卻將與晨鐘暮鼓相伴終身,是否說明坡腳僧人的相麵之術出了差錯?
淨月寺嚴進寬出,戒律森嚴。本以為會很難進,沒想到那個倚在門後打盹的女尼,僅僅懶怠撩起眼皮瞅了她一眼,便同意了。
這是嚴進寬出?
這是戒律森嚴?
要不是頭頂上的石牌匾明晃晃刻著淨月寺三個大字,日光照耀下字體古樸方正,筆畫無一不透露出莊重端寧,辭盈都以為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她還想多問一些。
對方卻是不耐煩了,甩過來一個包袱擺擺手道,“何必這般囉嗦,與佛無緣者就算再留也留不住,而有緣者兜兜轉轉總要回來,想要留下,這還得看你五日之後,舍不舍得斬去這三千煩惱絲。”
辭盈問,“為何是五日之後?”
她等不了太久,遲了生怕自己會後悔。
守了十幾年女訓,又要守幾十年清規,她對這些框框條條的束縛有著本能排斥。若非被逼至這種前後為難無從抉擇的境地,這輩子都不可能想到出家。
恪守規矩卻厭惡規矩。
那女尼冷笑一聲,終於抬起眼睛正視她。清淩淩的兩丸瞳珠,並作素色,如溪水洗滌,辭盈卻被盯得寒毛直立,仿佛兩道利劍剖開,將內裡看了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