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巷口書攤旁,還緊鄰著另一個擺有書案的攤子,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看上去是在以文會友。
另一位攤主須眉皓白,衣裳素淨,雙目炯炯有神,是個老者模樣。正坐在竹凳上,搖起芭蕉扇,與書生談笑風生呢。
發覺李嫻三人上前,書生與那位老者擺了擺手,停止了攀談,起身拱手笑道:“這位先生,可是要挑書?”
近處才仔細瞧得了這書生的模樣,他一襲白色長袍,長袍上似乎有字,不過一時看不真切。臉孔濃眉大眼,顯得格外正直。
年歲當與李嫻相仿,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儒士風範,談吐不卑不亢,令人如沐春風。
李嫻厚臉皮穩定發揮,端著架子,如常開始了忽悠:
“你,知道我是誰嗎?”
“……啊?”
聞言,那書生明顯愣了一下,估計是懷疑自己聽錯了,疑惑地啊了一聲。
李嫻卻以為他是被自己的架勢嚇到呆滯,頓時有了底氣,冷笑數聲,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了那句再熟悉不過的話:
“我,就是潯陽縣學的學官!”
林逸之忽地發覺,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這倒不是他在替臉皮厚的李嫻尷尬,而是那書生的第一反應,明顯與先前的書販們不同,甚至說,連旁邊的那位老者都有些怪異……
這回,待李嫻忽悠的話說完,書生並沒有露出預想中的驚恐神色,
反而是先瞪大了雙眼,疑惑地皺了皺眉,隨即略顯尷尬與身側老者對視了一眼。
老者笑容一僵,眉頭一皺,一拍桌麵,正欲發作。
書生卻對老者搖了搖頭,暗暗示意先彆發作,又回過頭對李嫻開懷一笑:
“原來是縣學的學官大人大駕光臨,在下有失遠迎,還望學官大人恕罪。
在下早就聽聞本縣的學官大人學富五車,而我旁邊這位友人素愛詩賦,可歎今日卻被一字囿困,輾轉難解。
能在這‘墨巷’碰見學官大人,也算是個緣分,不知學官大人今日可否為其指點一二?”
說罷,書生一合折扇,笑眯眯地走到一旁擺著筆墨的木案前,指著案上的一句詩,眼底卻明顯藏著一分玩味:
“方才我與我的老友,一直在議論這句詩該補上什麼字才妙,
可惜在下才疏學淺,未能想出滿意的字來,還望學官大人不吝賜教……
至於買書這等小事,在下允諾,若學官大人能為我這位老友解惑,便可隨意從我這書攤上任挑十本書帶走,
在下就不收大人的錢兩了,權當與大人交個朋友!
不知‘學官’大人,可否願意?”
書生語氣輕佻,可那最後一句的“學官”二字卻咬得很重,似是在故意戲謔李嫻般。
方才那些心有不解的書販們,見此地居然有人敢考教這個自稱“學官”之人的斤兩,便都圍了過來湊熱鬨。
“學官大人才高八鬥,這等小事自當不在話下吧?”
“就是就是,方才學官大人看不上我的書,定是眼界甚高,可否顯露一手,給我們這些粗人開開眼?”
“還望‘學官’大人賜教~”
方才小販們白忙活了那麼久,卻一本書都沒賣出,皆心存不忿,此刻便來起哄,想看李嫻三人的洋相。
李嫻固然心有疑惑,但自知此時肯定不能露怯,便風輕雲淡地點了點頭,跟隨書生來到桌前,看起了那句殘缺的詩句:
“如此也好,林逸之,林汐,你們二人先去書攤上挑一挑,為師今日興致不錯,在此‘墨巷’附庸風雅片刻也未嘗不可。”
師姐弟二人點頭稱是,快步走到了書攤前,各自翻閱起書籍。
見林汐有些心不在焉,林逸之出言寬慰道:
“咱們要相信李姨的才華,況且李姨也是在為我們爭取時間,師姐也彆太過憂慮了。”
林汐微微頷首,儘管心頭仍有擔憂,也還是爭分奪秒記誦起了一本本經書。
林逸之話雖如此,自己卻悄無聲息地往李嫻方向靠近,看似在挑選書籍,實則一直在用餘光偷瞄著木案上的那道試題。
“春岸梨花),畫橋柳色新。”
彼時,李嫻眉頭緊鎖,顯然是遇見了些麻煩。
這上半片缺了最後一個字的詩句,看似僅是尋常的寫景白描,填字理應十分寬泛,但若仔細一想,便會發現其間暗藏玄機。
那下半句,雖同樣在描繪春景,可那“畫”與“色”字,又暗合水墨畫的風格——畫中的古橋旁,春柳剛剛上色。
作者好似是在白描,描繪那新生的楊柳吐綠之景;可它同樣能理解為,作者其實是在描寫一幅水墨畫,因畫中楊柳剛剛上色,所以顯得格外鮮妍。
一聯雙意,虛虛實實間,營造了一幅朦朧恬好的春景圖,使讀者仿若身處寧靜的夢中。
而填字的難點便是,與下半句“畫”“色”兩字聯動不同,上半片的那前四個字,可是的的確確是在白描。
它們根本沒有運用到任何類似暗喻的手法,“春岸”“梨花”,兩個名詞完全是在寫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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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填字者選擇順從句意,也直接“實寫”,填上“春岸梨花綻”之類的,
那上半句,便成了單純描寫現實中的景象,與下半句虛實結合的寫法相較,未免不太相稱,這便落了下乘,更會破壞那種朦朧的意境。
那就也選擇虛寫?完全模仿下半句?
顯然,沒有那麼容易。
若模仿下半,也填個“春岸梨花染”之類的,雖然染字能呼應下半句的水墨畫,使意境不被破壞。
可上半片中,春岸與梨花可都是實詞,並沒有下半句那般的交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