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河流靜默而深沉,93歲的江辭北頭發已如銀白的雪,稀疏而柔軟,歲月在他曾經剛毅的臉龐上刻滿了深深的溝壑。
他的背脊不再挺拔,需要倚靠著拐杖,或是陸晚緹那依舊能給他支撐的手臂,才能緩慢地行走。
他們的生活節奏變得極慢,每一天,便是一起去家附近的菜市場。
陸晚緹仔細地挑揀著新鮮的蔬菜,江辭北就提著小籃子,安靜地跟在她身邊,渾濁的目光卻始終追隨著她。
回到家,他仍固執地要擠進廚房,用顫抖的手,摸索著為她做一頓簡單的飯菜。
這是他幾十年雷打不動的習慣,是刻進骨子裡的愛意,即便動作已不利索,味道或許也失了準頭,但這份心意從未改變。
近一兩年,江辭北的身體如同秋日枝頭最後一片樹葉,日漸凋零。
小病小痛不斷,精神也大不如前,常常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不知不覺就迷糊地睡著了。
呼吸輕淺,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入陽光裡。
可無論他睡得多麼沉,每到飯點,卻又總能自己醒來,揉揉眼睛,下意識地喃喃問:
“老婆子……餓不餓?該做飯了……”
這一刻,陸晚緹的心總是又酸又軟。她走過去,握住他布滿老年斑的、乾瘦的手,輕聲回應:“還不餓,你再睡會兒。”
這天午後,陽光暖得讓人慵懶,江辭北又在躺椅上睡著了,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陸晚緹拿了一條薄毯,輕輕蓋在他身上,就坐在旁邊,靜靜地守著他。
許久,他悠悠轉醒,渾濁的目光費了些力氣才聚焦到妻子臉上,聲音沙啞得像破舊的風箱:
“老婆子……我還……沒給你做晚飯……”
陸晚緹的眼淚瞬間就湧了上來,她極力忍住,俯下身,用額頭輕輕貼著他冰涼的額頭,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老頭子,累了就好好睡吧,彆硬撐著了。我就在這兒陪著你,哪兒也不去。”
江辭北渙散的眼神努力地凝聚起一絲微光,他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乾裂的嘴唇翕動著,說出的話卻清晰得砸在陸晚緹的心上:
“我……我要是就這麼睡過去了……你一個人……怎麼辦啊?誰……給你做飯……誰陪你……買菜……”
聽到這句惦記了幾乎一輩子的話,陸晚緹的淚水終於決堤。
她摩挲著他枯瘦的手背,露出了一個帶著淚花的、極其溫柔的笑容,仿佛回到了他們初相識的歲月。
她湊到他耳邊,用一種決定了的、安撫的語氣,輕輕說:“彆擔心我。你要是怕一個人,那我……就陪你一起睡,好不好?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一起。”
江辭北混沌的眼底似乎閃過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最後的安慰。他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喉嚨裡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
“……好。”
陸晚緹攙扶起他,用儘全身的力氣,支撐著他大部分重量,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向他們睡了一輩子的臥室。
她幫他脫下外套,讓他平穩地躺下,蓋好被子。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她,帶著一種孩童般的依賴和不舍。陸晚緹躺到他身邊,輕輕環住他。
“睡吧,辭北,我在這兒呢……”她低聲呢喃。
江辭北在她溫暖的懷抱中,呼吸漸漸變得均勻而綿長,仿佛終於卸下了所有重擔,沉入了無比安詳的夢鄉。
陸晚緹知道他不會再醒來了。
她靜靜地躺著,沒有動,隻是更緊地握住了他漸漸失去溫度的手。淚水無聲地滑過她布滿皺紋的眼角,浸濕了枕巾。
她側過頭,最後一次,仔細地、貪婪地看著他安睡的容顏。
“謝謝你,辭北,”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帶著無儘的眷戀與滿足。
“謝謝你,給了我一輩子的幸福。這輩子,我很圓滿,很快樂……”
完成了最後告彆的使命,她感到一種深沉的疲憊與釋然。她輕聲呼喚沉寂了數十年的名字:
“七七,脫離吧。”
【接收到宿主最終脫離請求…情感立馬消除,生命體征同步平穩終結…請求通過,開始執行脫離程序…】
久違的、冰冷而機械的係統提示音,在她思維的最深處響起,陸晚緹的唇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頭輕輕一歪,依偎在江辭北的肩頭,花白的發絲交織在一起。
他們就像隻是相擁著睡著了一般,平靜、安詳,兌現了“白頭到老,同衾同穴”的最重承諾。
當清泓、煜明帶著他們的兒女們匆匆趕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夕陽的餘暉透過窗紗,溫柔地籠罩著床上相擁而眠的父母,他們神態平和。
房間裡頓時被壓抑的哭泣和無法抑製的悲傷所淹沒。孩子們跪倒在床前,握著父母冰涼的手,泣不成聲。孫輩們雖年幼,也感知到這永恒的彆離,小聲地抽噎著。
之後,孩子們為父母舉辦了一場隆重而溫馨的葬禮。沒有過多的喧囂,隻有至親好友的送彆。
照片上,江辭北和陸晚緹笑容燦爛,一如他們攜手走過的漫長歲月,溫暖而深情。
他們的故事,最終章被歲月溫柔合上,留下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完美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