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長安城東市的喧囂也漸漸沉寂了下來,隻剩下打更人的梆子聲和金吾衛巡夜時甲胄鏗鏘和整齊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街巷中回蕩。
此時的京兆府衙門前,兩盞“氣死風”燈在夜風中搖曳,映出守門衙役有些疲憊的臉。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是夜的寧靜。
楚瀟瀟與李憲二人勒馬停駐,利落地翻身下馬。
他們臉上毫無倦色,隻有經曆方才樂坊探查後的凝重,二人相互沒有言語,對視一眼,徑直朝著府衙走去。
早已接到通報的京兆府尹張永固匆忙披著官袍迎了出來,滿臉惶恐,氣息也略有不穩。
“王爺,楚大人,您二位這是…”他看了看沉沉的夜色,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這兩位煞星深夜造訪,又帶來了什麼駭人的消息。
“進去說…”李憲將馬鞭丟給迎上來的衙役,語氣冰冷,不容有任何置疑。
張永固見李憲一臉嚴肅,哪裡還敢多言半分,急忙衝著身旁的衙役擺了擺手,將兩人迎了進去。
三人快步走入衙署正堂,燭火被依次點燃,李憲大步流星坐在椅子上,也不管盞中茶水是否還有溫度,端起來一飲而儘。
張永固則站在原地,顫顫巍巍,屏息凝神,唯恐這位爺怪罪自己,時不時瞥一眼楚瀟瀟,藏在袖口中的手微微抖動。
楚瀟瀟沒有任何寒暄,直接開口,聲音異常清冷,比長安城的秋夜還要冷上幾分:“張大人,立刻安排人手,明日清晨,將‘玲瓏閣’掌櫃,與胡姬娜慕絲關係密切之人,以及負責後台雜役的仆役,悉數傳喚至京兆府。”
張永固心頭一跳,思忖著定然是發現了什麼線索,連忙應道:“下官遵命,隻是那‘玲瓏閣’人員眾多,不知…需具體傳喚幾人?”
楚瀟瀟在來的路上早已理清思路,平穩地說道:“‘玲瓏閣’掌櫃的,應該是叫什麼…哦,對,王武…他算一個,與娜慕絲同住一室,或平日往來甚密的胡姬,至少兩人,一定要關係極為密切,熟知娜慕絲的日常習慣…還有,專門負責打理舞衣、道具等後台雜務的仆役一人,要在閣內時間較長的,不要新人…嗯…就先叫這四人,待本官和王爺依律詢問後再決定是否傳喚其他人,還請張大人務必在天亮前將人帶到。”
“是,下官即刻去辦…”張永固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命人喚來府中的師爺和捕頭,低聲吩咐下去,整個京兆府的後衙立刻動了起來,人影綽綽,備馬的備馬,調派文書的調派文書。
李憲在一旁補充道:“動靜小一些,找個由頭,莫要驚擾了旁人,更彆讓‘龜茲樂坊’那邊有所察覺。”
“王爺放心,下官明白,便以協助調查坊間流言、核實娜慕絲身份籍貫為由…”張永固躬身道。
楚瀟瀟頷首,“如此甚為妥當。”
又見李憲並無異議,張永固這才轉身將一切安排妥當,而後他本想請二人去後堂歇息,但李憲和楚瀟瀟均無此意。
他們需要趁著現在記憶尚且清晰,將今夜的所見所聞,以及接下來的盤問策略,再仔細推敲一遍…
三人就在正堂旁的一間值房內坐下。
楚瀟瀟取出那枚裝有炭粉樣本的錫盒,放在桌上,又將今夜在龜茲樂坊的發現,擇其要害,告知了張永固。
當聽到舞衣夾層中竟暗藏混合了硫磺、硝石的炭粉,並可能以此觸發“血蓮”顯色時,張永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角滲出了冷汗。
“此案竟…竟用如此歹毒的手段…”他聲音都有些發顫,“這…這絕非普通凶徒所能為啊。”
“所以,才需更加謹慎,凶手不僅手段毒辣,而且頗具一定的學識,對於西域之物及軍中火器製造尤為精通…”
楚瀟瀟略微停頓片刻,看著張永固,“張大人,明日問詢,你仍需在場,但主問由我與王爺進行,你負責觀察,記錄,並穩住場麵。”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張永固連連點頭,此刻他已是心亂如麻,隻盼著這兩位能儘快破案,不然,自己這個府尹算是乾到頭了。
李憲走到窗邊,看著窗外京兆府內為明日傳喚而忙碌穿梭的人影,眼神深邃。
他沉吟片刻,轉身對楚瀟瀟道:“瀟瀟,此案牽涉可能甚廣,僅憑京兆府之力,恐難周全,我等需早做打算。”
楚瀟瀟看向他,瞬間明白他的意思:“王爺是想…”
李憲點頭,不再猶豫,提高聲音喚道:“小七…”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衛在門口的小七應聲而入,抱拳行禮:“王爺…”
李憲走到書案前,鋪開紙張,提筆蘸墨,迅速寫就兩封書信。
一封字跡稍顯潦草,但意思明確;另一封則更為簡短,寫完後他用火漆仔細封好。
他將第一封信交給小七,神色嚴肅:“小七,你即刻動身,連夜趕回洛陽,持我手書,麵呈太子殿下,稟明長安案情詭譎,恐生大變,請太子殿下速派魏銘臻率東宮金吾衛精銳,趕來長安支援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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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爺,小的這就動身…”小七雙手接過信件,貼身收好。
“等一下…”在小七轉身欲要離開的時候,李憲叫住了他,又拿起那封火漆密信,遞了過去,同時示意小七附耳過來。
他壓低聲音,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吩咐道:“這封密信,一定要親手交在狄公手上,絕不可經他人之手,狄公看過,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小七神情一凜,重重點頭:“屬下明白…必不辱命,請王爺放心。”他深知這兩封信的重量,尤其是交給狄閣老的那封。
“去吧,路上小心點。”李憲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七不再多言,躬身一禮,轉身快步離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很快,衙署外再次響起一陣清脆急促的馬蹄聲,由近及遠,直奔洛陽方向。
望著小七離去的方向,李憲深吸一口氣。
調動東宮金吾衛,私信狄閣老,這已是將此事提到了極高的層麵。
他回頭看向楚瀟瀟,兩人目光交彙,都明白,從此刻起…這場較量已不再局限於長安一隅,也不再僅僅是一樁命案。
張永固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連太子和狄閣老都要驚動,他更是感覺肩頭壓力如山,身體不自覺地抖得更厲害了,他難以想象,究竟會是什麼樣的情況,會使得一位王爺,一位大理寺主事這般為難,需要動用麟台和東宮的力量…
後半夜,京兆府燈火未熄。
楚瀟瀟和李憲就在值房內合衣假寐了片刻,但腦中俱是案情線索翻湧,難以入眠。
天色微熹時,張永固前來稟報,楚瀟瀟需傳喚的四人已悉數帶到,分彆安置在不同的房間,嚴加看管,等候問詢。
楚瀟瀟和李憲用冷水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了幾分,臉上的倦意褪去,眼神也恢複了往日的清明。
“王爺,我們走吧…”楚瀟瀟整理了一下官袍,對著李憲沉聲道。
“走。”李憲同樣沒有一句廢話,點了點頭,跟在楚瀟瀟身後便朝著前院走去。
問詢地點被張永固安排在京兆府的一間偏廳內,衙役們守衛在門前,神色肅穆,整個偏廳內的氣氛陡然緊張。
“張大人,依據順序叫吧…”楚瀟瀟和李憲坐下後,對著一旁的張永固說道。
“是…”張永固拱了拱手,轉身來到門口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平康坊“玲瓏閣”的掌櫃…王武,就被衙役帶了進來。
他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精瘦男子,穿著綢緞長衫,手指上戴著個玉扳指,麵上帶著生意人慣有的圓滑笑容,但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想必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陣仗。
“小人王武,參見王爺,楚大人,張府尹。”他跪下行禮,姿態放得很低。
李憲坐在主位,把玩著手中的折扇,並未叫他起身。
楚瀟瀟則坐在一側,目光在他身上打量著,同樣沒有開口。
而張永固陪坐在下首,負責本次問詢的相關記錄。
“王武…”李憲率先開口,聲音裡多多少少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但卻有一股無形的壓力朝著下跪的王武壓來,“娜慕絲在你‘玲瓏閣’出事,你可知罪?”
王武身子一顫,連忙磕頭:“大人明鑒…娜慕絲突然死亡,小人也是痛心疾首啊,小人開門做生意,最怕的就是這等事,怎會…怎會與小人有乾係?定是那丫頭自己招惹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不乾淨的東西?”楚瀟瀟打斷他,聲音不高,卻讓王武瞬間噤聲,“你是指…‘血蓮教’?”
王武臉色一白,支支吾吾說道:“應…應該是吧…這…坊間都這麼傳,小人…小人也隻是聽說…”
“聽說?”楚瀟瀟追問道,“除了聽說,你還知道什麼?比如…娜慕絲近日可有什麼異常,或者接觸過什麼特彆的人?”
王武擦了擦額角的汗:“異常…好像也沒什麼太大異常…就是…就是前些日子,似乎有些心神不寧,跳舞時偶有失神,客人們還找我說過幾次,至於接觸過的人…都是些常來聽曲看舞的熟客,沒有什麼生麵孔啊…”
他低著頭,皺著眉,似仔細回想著最近一段時間,娜慕絲的行蹤,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閃,“哦,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是大約半月前,有個生麵孔的胡商來找過她,兩人在後巷說了好一會兒話,具體說什麼,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雖然是‘玲瓏閣’的掌櫃,但手底下這些人的行蹤,小人也沒有乾涉的權力…”
“胡商?”李憲挑了挑眉,“那人生的什麼模樣?你可還有印象?”
王武努力回憶著:“那天是晚上了,隔著一定距離,確實看不真切,隻看到,那人戴著帷帽,看不清臉,身形挺高大的,說話帶著濃重的西域口音…穿得…好像還挺普通,不像是什麼大商人,後來想了想,可能是來長安行腳的西域商隊中人吧,應該是認識娜慕絲,這才叫她出來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