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一個行將就木的階層就搭上全族性命,他們不敢,更沒這個資格。
江南官場之上,因此出現了一種詭異至極的默契。
所有地方官員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閉門不出,一概稱病謝客。
他們對外放出的風聲是,地方亂局已然失控,隻能等待元老院調派大軍前來平叛。
可實際上,這正是他們用消極怠工,向新長安那位崔鶯鶯,遞交的一份投名狀。
用這種行動來表明,自己絕不會插手這場由共和國高層默許的大清洗。
他們隻會老老實實當個局外人,眼睜睜看著那些曾經平起平坐。
甚至需要他們仰望的士族豪強,被一群泥腿子活活踩進泥裡。
官僚體係這種集體背叛,便成了壓垮江南士族的最後一根稻草。
當那些平日裡對他們滿臉奉承的縣令知府,都拒絕給予任何庇護之時。
他們才終於慘然意識到,自己已然成了一群被世界拋棄的孤兒。
過去引以為傲的權勢、人脈和關係網,在共和國這台冰冷的國家機器麵前,被碾得粉碎。
蘇州,吳江,沈家。
作為煽動此次江南民變的領頭家族之一,沈家的大宅院此刻已然陷入一片火海。
沈家的家主沈萬成,這個在江南跺腳就能讓整個絲綢行業震顫的大人物。
如今正帶著他最後幾十名家丁護院。
被數千名手持農具火把的佃戶,死死圍困在宗祠裡。
這些人,昨天在他眼裡還溫順得跟牛羊沒什麼兩樣。
今天,卻全都變成了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索命惡鬼。
“放肆!你們這些下賤東西,真是瘋了不成?”
沈萬成整個人龜縮在宗祠的石牆後頭,聲音發抖地咆哮著,想裝出點威風。
往日一貫溫文儒雅的麵孔。
這時候已經糊滿了煙塵和血跡,說不出的灰頭土臉。
如今還敢提什麼王法,朝廷的軍隊?
當邊上石塊都險些砸下來的時候,他詞不達意地吼出來。
“隻要今天我不被你們弄死,待到明日,保證要踩碎了你們骨頭,把你們滿門都收拾乾淨!”
無論怎麼歇斯底裡威脅,也淹沒在外頭奔湧而來的喊殺、哭嚎聲中,成了風中的狼狽呼喊。
遠方有人冷笑著喊話:“王法?如今的天,就隻信咱們各得其田!”
走上前的壯漢衣衫皺巴巴的,提著一把還滴血的殺豬刀,是大家眼裡最敢拚命的李二狗。
“沈家老狗,你霸著我家幾代人的田地,我爹都是被你逼死的都記在你頭上!”
“今天到頭了,債要還清。你還問朝廷?人家巴不得我們早把你收拾了!”
“兄弟們,衝進去!誰能砍下他腦袋——他那水田全歸了誰!”
李二狗痛快幾句話,卻勝過無數豪言壯語,底下一下子就被挑撥得血氣翻滾。
祖上田地分下去,端實在能喂飽肚子,這幫佃戶眼裡什麼都抵不上土地重要。
人群仿佛山洪暴發,一個接一個往宗祠厚實的木門撞過去。
自個兒肉身磕得生疼也拚命不休。
從門的縫隙破口處透進寒風。
沈萬成蹲在後麵再也抑製不住真正的懼怕,隻覺得心如死灰。
到現在才後悔,這局竟會玩到功虧一簣。
明明自信順水推舟,在“替百姓說話”,想著文士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