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簾,看著這個幾乎被愧疚壓垮的年輕人。
那深不見底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
有憐憫,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
“不,你沒有害他。”
“你讓他看到了希望,也讓那些藏在黑暗裡的蛆蟲感到了恐懼。”
祁同偉蹲下身,與坐著的安欣平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安欣,記住今晚的感覺。”
“記住這種無能為力的憤怒,記住這種眼睜睜看著好人倒在血泊裡的刺痛。”
“彆讓它壓垮你。把這份愧疚,變成你槍膛裡複仇的子彈;把這份憤怒,鑄成你警徽上守護的堅盾。”
“用它去撕開這個城市的膿瘡,這才是對高啟強最好的交代。”
安欣呆呆地看著祁同偉。
他聽不懂那些大道理,他隻覺得祁同偉的話,給了他一個宣泄的方向。
就在這時。
“吱呀”一聲。
急診室那扇緊閉的大門,終於開了。
一個戴著口罩、滿臉疲憊的醫生走了出來。
高啟盛和高啟蘭像被驚動的兔子,猛地站了起來,臉上掛著淚痕,充滿了驚恐和期待。
安欣也踉蹌著起身,心臟在這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
醫生摘下口罩,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子彈取出來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傷者失血過多,但求生意誌很強。子彈的軌跡很凶險,擦著胸主動脈過去的,再偏半毫米,我們現在就可以通知家屬準備後事了。”
聽到哥哥沒死,高啟盛和高啟蘭腿一軟,癱坐在地上,抱頭痛哭,這一次,是喜極而泣。
安欣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他靠在牆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那塊巨石終於被搬開。
“命是保住了,但……”
醫生的話鋒一轉,讓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安欣的心猛地一揪:“但是什麼?”
“但是土製鉛彈的碎片非常多,有一塊崩進了椎管,傷到了他的T12椎體,壓迫了脊髓神經。”
醫生歎了口氣,“他以後……下半身的感覺和運動功能,能不能恢複。要看後期的康複治療,和……運氣了。”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所有的慶幸。
癱瘓的可能,比死亡更像一種漫長的折磨。
安欣衝到重症監護室的窗前。
透過巨大的玻璃,他看到了高啟強。
幾個小時前,他還活生生地對自己說,這是他家過得最安心的一個年。
現在,他卻被無數根線牽扯著,維係著那絲若有若無的生命氣息。
安欣將額頭死死地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指關節因為用力緊握而捏得發白。
玻璃上,映出了他自己那張扭曲、痛苦、寫滿了悔恨的臉。
他隔著這層冰冷的玻璃,對著裡麵那個昏迷不醒的人,也對著玻璃中那個狼狽不堪的自己,用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立下了誓言。
那聲音不大,卻像烙鐵一樣,烙印在空曠的走廊裡,烙印在每個人的心上。
“高大哥,你放心。”
“從今以後,我安欣,就是你們的親哥!”
“我發誓,隻要我安欣還在京海市一天,就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們兄妹!”
“唐家兄弟的債,京海市欠你們的公道,我,安欣,用我這身警服,用我這條命,給你們討回來!”
這個在除夕夜血色中誕生的誓言,成為了那個躺在病床上,未來攪動整個京海風雲的男人,最堅不可摧的護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