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省公安廳。
一座位於省城中軸線上、占地數十畝的莊嚴大院。
高牆、武警崗哨、以及主樓頂端那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巨大國徽,無一不彰顯著這裡作為漢東政法心臟的威嚴與神聖。
祁同偉上任的這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一位“傳奇”即將君臨。
一位不到三十歲,就一步登天坐上常務副廳長位置的年輕人。
一位在綠藤市掀起滔天血浪,親手將高明遠及其背後整張關係網撕成碎片,讓無數貪官汙吏聞之色變的鐵腕閻王。
他來了。
廳長親自站在辦公樓主樓的台階下迎接。
這是極高的禮遇。
廳長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公安,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一雙眼睛銳利如鷹。
他看到祁同偉那輛普通的黑色奧迪駛入大院,立刻快步迎上前,親自拉開了副駕的車門。
“同偉同誌,歡迎你!我們可是把你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來了!”
祁同偉下車,與廳長布滿老繭的手緊緊一握,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笑容。
“廳長您太客氣了,我是來學習的,以後還請您和各位老前輩多多指教。”
廳長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後生可畏啊!省廳有你這樣的乾將加入,是我們的福氣!”
然而,跟在廳長身後那幾位一同迎接的副廳長,表情卻各異,構成了一副精彩的眾生相。
有好奇,有審視,有敷衍的微笑,但更多人的眼底深處,是一種隱晦的、根深蒂固的抗拒與不服。
資曆最老、主管人事大權的副廳長陶文遠,刻意落後半步,站在人群的陰影裡。
他手腕上戴著一塊表盤已經泛黃的老舊上海牌手表,警服的領扣永遠扣到最上麵一顆,哪怕在炎炎夏日也從不鬆懈。
他手中常年端著一個泡著釅茶的軍用搪瓷缸,上麵印著褪色的紅五星。
他叫陶文遠,五十八歲,在省廳這個大院裡工作了整整三十五年。
他代表了省廳的“舊秩序”,代表了那些在體製內論資排輩、講究人情世故、早已形成固定利益網絡和行事規則的老人們。
陶文遠看著祁同偉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英挺麵容,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他端起搪瓷缸,呷了一口滾燙的濃茶,茶水的苦澀,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乾部見麵會上,廳長熱情洋溢地介紹了祁同偉的功績。
“同誌們,祁同偉同誌是我們漢東政法係統的驕傲!他在京海、在綠藤的卓越表現,大家都有目共睹!”
掌聲響起,但並不算熱烈,稀稀拉拉,充滿了應付的味道。
輪到祁同偉發言時,他隻是站起身,環視了一圈會議室裡所有的人。他的目光平靜如深潭,卻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脊背發涼的壓迫感。
“各位領導,各位同誌,我是祁同偉。我來省廳,是來學習的。我資曆淺,經驗不足,以後還請大家多多支持,多多包涵。”
話說得滴水不漏,謙虛至極。但在場的老油條們,卻從這份過分的“謙虛”中,讀出了刺骨的疏離。
角落裡,陶文遠端著搪瓷缸,眼神冰冷地盯著台上的年輕人,內心發出一聲冷哼。
學習?黃口小兒,故作姿態!
你一個靠著投機、靠著背景上位的毛頭小子,懂什麼叫公安工作?
公安工作是靠一場場硬仗打出來的,是靠一年年基層熬出來的,不是靠你這種嘩眾取寵的“模式”吹出來的!
省廳的水,深不見底,可比你綠藤那個小泥潭渾多了!
你以為在那種小地方耍耍威風,就能在省廳呼風喚雨?做夢!這裡有這裡的規矩,不懂規矩的人,早晚要被淹死!
會後,祁同偉被廳長親自帶到他的新辦公室。
全省廳位置最好、麵積最大的一間辦公室,位於主樓六層,僅次於廳長辦公室。
辦公室裝修得簡潔大氣,實木辦公桌,真皮沙發,牆上掛著一幅氣勢磅礴的《江山如此多嬌》。
落地窗外,是省城的繁華景象,視野開闊,一覽無餘。
“同偉同誌,這就是你的辦公室了。我特意讓人精心布置的,你看還滿意嗎?”廳長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祁同偉走進辦公室,目光在房間裡緩緩掃了一圈。
辦公室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地板鋥亮如鏡,連窗戶玻璃都擦得透明。一切看起來都完美無瑕。
但祁同偉的眉頭,卻幾不可查地微微一蹙。
他走到辦公桌前,伸出修長的食指,在光可鑒人的紅木桌麵上輕輕一抹。
指尖上沒有灰塵。但他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一層幾乎無法察覺的、極其細微的油膩感。那是一種化學試劑殘留的、不自然的觸感。
他又走到書櫃前,隨手抽出一本書,翻開看了看,一股淡淡的、混合著樟腦和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與這間嶄新的辦公室格格不入。
廳長站在門口,笑嗬嗬地問道:“怎麼樣,同偉同誌,還滿意吧?”
祁同偉轉過身,臉上瞬間切換成溫和的笑容。
“廳長費心了,我很滿意。這視野,這布置,都是頂級的。”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歉意。
“不過,我有個習慣。因為以前處理過一些涉密案件,養成了個人安全規程。所有新的辦公環境,我都習慣用自己的人和設備,進行一次徹底的‘淨化’。您不會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