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這段時間往往比黑夜本身更加令人窒息。
雨停了,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將森林勾勒成濃墨剪影,仍然透不進一絲暖意。
他希望牆壁的起伏隻是他的幻覺,他用指尖反複確認著自己褲子口袋裡那一片冰冷堅硬的存在。
那是一把陶瓷材質的單側開刃折疊刀。
刀身僅略長於手掌,刃薄如紙,鋒利異常。是他在雨停後從自己的車上取回來的。那是他在某次野營活動裡得到的紀念品,小巧到可以完全攥在掌心而不顯露分毫,且輕若無物。
張翊琛也不清楚他拿到這個東西到底是為了防身,還是更想要滿足那個規則。
他不想在這裡殺人,他隻是想離開那個該死的、隨時可能會降臨的遊戲,發動自己那輛破車,把油門踩到底,收音機開到最大……最好副駕上還有個人。
任映真也許會看著窗外或者稍微睡一會?反正不會下車的。
隻要他殺一個人。
他害怕再次被選中,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完成大冒險任務。恐怕“羅斯林”根本沒想過讓哪個訪客活下來,等他答不上真心話的時候,他就完蛋了。
馬修就在這時出現了。
張翊琛渾身繃緊,口袋裡的手指猛然扣住陶瓷刀的金屬轉軸,指尖甚至能感覺到那薄如蟬翼的刀刃在黑暗中無聲張開了一絲縫隙。
馬修身上的衣褲褶皺深了很多,那雙藍眼睛亮得驚人,他手裡緊抓著一個沉甸甸的,長條狀的皮革包裹,形狀像卷起的布。但他拿的姿勢又太過小心謹慎。
“AleX?”馬修幾步上前,聲音沙啞:“太好了,找到你了。”
張翊琛握緊手中的刀:“怎麼了?”
“時間不多了,第三輪遊戲已經開始,也許很快就會選中你我。”馬修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我找到祂的弱點了。”
“我有辦法暫時切斷祂和這座莊園深處能量的鏈接,甚至重創祂,讓祂的力量消退。隻要這樣做,那該死的‘遊戲’就會停止了。”
“切斷鏈接?”張翊琛問:“重創?”
“沒錯!”馬修斬釘截鐵地答道,但又微妙地頓了一下。他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張翊琛攥在口袋裡的拳頭:“……我知道你也對任感興趣。”
“我能幫你解決他的問題。這裡沒有我想要的祭壇,在沙龍活動結束之前,我可以暫時把他讓給你,但是你還給我的時候,他得是完好無缺的。”
“我找到的這個儀式能幫他解脫,你也將擁有一個乾淨安全的同伴。”
“想想看,”他說,“我等你的答案,我不會等很久。”
“……我能做什麼?”
“我知道你做不了什麼。”馬修說:“你不需要正麵對抗,你需要做的是預警和乾擾,讓祂分心,哪怕一瞬間就足夠了,所有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他低聲詳細描述了一個簡單的指令。
他低下頭,像是被說服了,正在猶豫。
“好。”最終他抬起頭,臉上帶著信任和希冀以及一點恰到好處的畏縮:“我幫你,為了我們都能活下來。”
馬修看著這個從絕望中被自己救贖出來的可憐人,臉上綻開一個堪稱寬慰的笑容:“明智之選!黎明將至,跟我來!”
他不再耽擱,抱著那包裹快步走向走廊另一側,背影像個奔赴祭壇的使徒。
張翊琛無聲跟上,攥著刀柄的手心沁滿冷汗。
快了。他對自己說:就快到了。
……
尖銳的痛楚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平息,反而始終楔在骨縫裡,哪怕隻是呼吸起伏都能牽動它。除此之外的其他部分倒是被輕鬆治愈了。
他又換了件新的上衣。任映真低頭打量黑曜石材質的袖扣,合理懷疑“羅斯林”是故意從衣櫃裡挑出這件來警示他。
這件襯衫是男款的,剪裁版式很現代化,推測原先主人被獻祭在近代。那枚釘子被包裹在領口深處,隻隱約透出一個微不可察的凸起。
“羅斯林”們暫時沒有再出現。
任映真繼續他從第一天開始就在做的事情:探索每一個房間。
他找到了另一間巨大且格局規整的套房。房間的主色調是濃重的深棕,震撼來自牆壁。
整麵牆、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掛滿了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動物標本頭顱。
健碩的牡鹿頭的玻璃眼球在昏暗中反射出幽靈般的光芒;野牛的頭顱巨大猙獰;狼獾呲著牙,表情凝固在攻擊前的凶悍瞬間……甚至角落裡還有一隻姿態優雅的狐狸。
它們的皮毛在時光中變得黯淡,口鼻處的皮膚顯出乾裂的紋路,那些曾經靈動的眼睛如今隻剩下無機質的冰冷反光。
每一顆頭顱都被精心固定在光滑的深色桃花心木盾形展示牌上,下方釘著一塊小小的銅牌,上麵蝕刻著拉丁學名和狩獵日期。
地上鋪著一張完整、連頭帶掌的棕熊皮地毯。任踩在上麵,就像踏在一頭隨時可能複活的巨獸的胸膛上。
看來這房間的主人生前酷愛狩獵。任映真走過一把對他來說尺寸過大的狩獵椅,在牆角巨大的展示櫃前站定,裡麵陳列著各種古老的獵刀、剔骨刀、銅哨子、皮革護臂等狩獵工具。
但最吸引他目光的,是掛在壁爐上方的裝飾。
那是一柄造型古樸考究的雙管燧發式霰彈槍,它被兩柄交叉懸掛的、同樣古老的馬刀拱衛著。
像君王和權杖的組合。
……也可能是暴君和他的刑具。
他走向它。
四周牆壁上無數的動物眼睛仿佛都在隨著他的移動而轉動,無聲地注視著他。
任映真仰頭伸手去拿那柄槍。
壁爐側麵一具姿態靈巧釘在較低位置的瞪羚標本,它那已經乾涸碎裂的深褐色眼球猛地向左旋轉了九十度。
猩紅的顏色開始從牆壁表麵向外滲出——
任映真不為所動,踮起腳握住了散彈槍的槍托,把它摘了下來。
【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
【好老的梗啊媽呀給我乾二十一世紀去了】
這把槍入手後沉重異常,他仔細端詳了它一會兒。
牆上猩紅的逆五芒星圖案開始像霓虹燈一樣閃爍,傳遞祂們強烈的不滿,幾條纖細靈活的觸手從壁爐底下冒出來對他張牙舞爪,其中那條幽藍色的伸向他的臉側,尖端輕輕觸碰了一下他的左耳耳垂。
「放下。」祂說。
任映真正在抖槍管裡的灰。
「……再釘一個。」祂威脅道。
人類微微側過臉,掃了祂一眼,微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