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舍之內,燈燭如豆,將夕青的身影拉得細長,投在牆壁上,微微晃動,如同她此刻波瀾暗湧的心境。桌案上,琳琅滿目地擺滿了各種器皿:玉杵、藥缽、小秤、酒精燈、以及數十個盛放著不同顏色液體或粉末的瓶瓶罐罐。空氣裡混雜著草藥苦香、試劑刺鼻的味道,還有一種更深沉的、屬於真相被緩緩剝開的冰冷氣息。
夕青全神貫注,清麗的麵容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唯有一雙手穩如磐石,動作精準而流暢。她正在處理白日從那些飽受瘟疫折磨的村落中帶回的藥渣樣本。
這些藥渣顏色晦暗,質地怪異,散發著與穀內發放的“清瘟散”、“避瘴丸”相似、卻更加刺鼻濃烈的氣味。她先取出一部分,置於白玉藥缽中,加入清水細細研磨,觀察其溶解情況及顏色變化。
“主材確是黃連、黃芩、板藍根等清熱之藥,但分量比例古怪,黃芩過量,苦寒傷胃,絕非正道。”她低聲自語,指尖沾了點藥液嘗了嘗,立刻蹙眉吐掉,又用清水漱口,“苦中帶澀,隱有麻舌之感……摻了雷公藤?不對,雷公藤毒性猛烈,絕非用於尋常瘟疫……”
她取出一根銀針,探入藥液,片刻後取出,針尖並未如常規清熱解毒藥般保持光亮,反而蒙上了一層極淡的、詭異的幽藍色熒光。
“這是……”夕青眼神一凝,立刻取來另一種試劑滴上,那幽藍色瞬間變得明亮,甚至發出輕微的“滋滋”聲,散發出一種令人頭暈的異香。
“惑心草!還有迷神花的提煉物!”她心頭猛地一沉。這兩種藥材並非用於治病,而是煉製迷幻、操控心神類邪丹的輔料!它們被巧妙地混合在清熱藥中,掩蓋了自身的氣息,其作用絕非治病,而是麻痹患者感知,壓製痛苦,製造出一種“病情好轉”的假象,實則是在飲鴆止渴,掩蓋真正的病源,甚至可能讓患者更加依賴此藥!
但這還不夠。這隻能解釋藥王穀用藥險惡,卻無法直接與失蹤者聯係起來。
夕青將目光投向另外幾包藥渣。這些是她從那些病情最重、幾乎奄奄一息的患者處收集而來,顏色更深,幾乎呈紫黑色,並且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腐敗血肉的腥氣。
她極其小心地取出一小點,放入一個透明的琉璃盞中,滴入她以多種解毒草精華調配的“析毒液”。藥渣與液體接觸,並未立刻溶解,反而如同活物般劇烈反應起來,冒出大量渾濁的泡沫,顏色變幻不定,最後沉澱下來,竟分離出些許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的絮狀沉澱物和幾顆比沙粒還小的、灰白色的硬質顆粒。
夕青用銀鑷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絮狀物和顆粒分彆取出,放在雪白的絲絹上,湊到燈下,借助一枚水晶放大鏡仔細觀察。
那暗紅色的絮狀物……紋理結構奇異,不似任何已知植物纖維,反而……隱隱透著一種極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生命能量殘留痕跡?
而那幾顆灰白色的顆粒,質地堅硬,形狀不規則……
一個可怕的猜想如同冰錐般刺入她的腦海!她的手指開始微微顫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她猛地起身,從隨身攜帶的醫箱最底層,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布包。裡麵是她當年學醫時,師尊贈予她的一套用於辨識人體組織的參考樣本切片,包括極微量的骨粉、毛發、皮屑等,用以告誡她醫道之重,關乎性命,需極致謹慎。
她顫抖著取出一張承載著微量標準骨粉的琉璃片,又將她從那詭異藥渣中分離出的灰白色顆粒置於另一張琉璃片上,並排放在水晶放大鏡下。
對比!
燈光下,兩顆水晶片上的細微顆粒呈現出驚人的相似性!結構、色澤、質感……尤其是當她滴上一滴特製的、能與骨質發生反應的藥水後,兩者都產生了完全相同的、微弱的變色反應!
雖然那藥渣中的顆粒更加黯淡,仿佛被某種力量侵蝕過,但其本質……
是骨粉!極微量的、被磨碎的人體骨粉!
夕青如遭雷擊,猛地後退一步,撞翻了身後的椅子,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她臉色慘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
人骨入藥?!!
那些失蹤的人……那些被誘騙、被掠奪而來的“藥人”……他們不僅被用於活體試驗,抽取生命精氣,甚至連死後……連屍骨都被磨成粉末,摻入這些所謂的“藥物”之中?!
這是何等的喪心病狂!何等的令人發指!
難怪這瘟疫如此詭異,病情反複,難以根治!因為這些“藥”根本就不是為了治病!它們本身就是劇毒!是詛咒!是裹著糖衣的、用人命和屍骨煉製的惡魔之餌!
那暗紅色的絮狀物……恐怕是……經過煉化的……血肉精華殘留?!
夕青扶住桌沿,才勉強穩住幾乎要癱軟的身體。巨大的憤怒、悲憫、惡心與恐懼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吞噬。她行醫濟世,見過無數生老病死,卻從未想過,世間竟有如此黑暗、如此踐踏一切人倫底線的罪惡!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了幾口氣,再次回到桌案前。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凝重,而是燃著冰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
她開始更加瘋狂地投入分析。她將那些藥渣與碧蘅帶回來的、那瓶“千幻融靈丹”的粉末進行對比,發現其中幾種核心的、用於扭曲心智的詭異成分高度一致!
她甚至嘗試將一絲極其微弱的、從藥渣中提煉出的那種腐敗生命能量,靠近莫寧昨夜帶回來的、那幾條背上帶著金線的詭異蜈蚣(莫寧順手帶回後交給了她研究)。
那幾條原本被禁錮的蜈蚣,一感受到那絲能量,瞬間變得極度狂躁興奮,瘋狂撞擊著玉盒,仿佛遇到了極致的美味!
一切都聯係起來了!
瘟疫是幌子,是篩選“材料”和試驗新藥的借口。
“特效藥”是毒藥,是控製病人、掩蓋真相、甚至回收利用“廢料”的工具。
失蹤者是“材料”,是活體試驗品、生命精氣提供者、乃至最終被磨骨揚灰、投入藥爐的“原材料”!
而那禁地深處的祭壇與傳輸陣法,則是這一切罪惡的最終彙聚與升華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