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裡聲控燈的電流雜音還黏在耳膜上,陸雲撞開那扇掉漆的木門時,鉸鏈發出垂死的吱呀聲,像被踩住尾巴的老鼠。他反手帶上門,後背死死抵住門板,胸腔裡的心臟還在瘋狂擂鼓,震得肋骨發疼。出租屋在老城區的六樓,窗外是跨江大橋的霓虹倒影,此刻卻像打翻的調色盤,把斑駁的牆皮染得忽明忽暗。
他盯著門把手上自己擰得發白的指節,足足喘了三分鐘,才敢挪動腳步。左手撫過三扇窗戶,厚重的窗簾是前任租客留下的,藏青底色上印著褪色的牡丹,拉上時布料摩擦的沙沙聲在寂靜裡格外清晰。最後一扇窗的鎖扣壞了,他搬來鐵皮櫃子抵上去,櫃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驚得窗台盆栽裡的綠蘿抖落兩片枯葉。
“靈樞,剛才那些人——”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你肯定知道他們是誰,對不對?”
【正在分析環境安全等級...當前空間封閉性92%,外部監聽風險評估17%。啟動數據庫匹配:目標武器特征——神經掃描儀型號MS700(熵科技軍工級定製版),電擊武器脈衝頻率4.2Hz,與237條高危行動記錄關聯。匹配結果:熵科技有限公司,特殊行動部“清道夫”小隊。安全威脅等級:高。建議立即撤離——】
“撤離?”陸雲猛地攥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我能撤到哪裡去?他們在地鐵口堵我,追了三條街,要是靈樞你沒提醒我拐進這個巷子——”他的聲音突然卡住,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剛才奔跑時撞到的巷壁還在隱隱作痛,後腰的淤青已經開始發燙。
熵科技。這個名字像冰錐紮進太陽穴。他想起上周刷到的財經新聞:熵科技的“神經義肢”發布會,CEO林深站在聚光燈下,穿著定製西裝,笑容溫和地展示能感知溫度的機械手指;財經主播用激動的語氣播報他們的市值突破萬億,稱其為“人類進化的燈塔”。可現在,“燈塔”派出的人舉著電擊槍,要把他像垃圾一樣拖走。
“他們為什麼抓我?因為你?”他追問,腦內傳來靈樞加載數據時的輕微嗡鳴,像老式電腦的硬盤在轉動。
【核心協議模塊損壞率73%,記憶數據庫碎片化嚴重。正在嘗試整合殘留數據碎片...警告:數據傳輸可能引發神經突觸過載,伴隨頭痛、眩暈症狀。是否繼續?】
“繼續!”陸雲沒有猶豫。他走到桌邊坐下,雙手撐住額頭。出租屋的桌子是撿來的舊木桌,表麵布滿劃痕,其中一道深深的刻痕,是他剛搬來時用美工刀劃的——那時他還以為,自己的人生會像這張桌子一樣,平淡無奇,卻安穩可控。
突然,腦內的嗡鳴變成尖銳的蜂鳴。
眼前的光線驟然扭曲。
最先出現的是紅光。不是出租屋窗外的霓虹,是那種純粹的、帶著灼熱感的警報紅,從頭頂傾瀉而下,把視線裡的一切都染成血色。他“看”到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實驗室裡,天花板懸著環形的軌道燈,此刻全亮著刺眼的紅光,牆壁上的應急燈跟著閃爍,發出“嘀——嘀——”的警報聲,頻率快得讓人心臟抽搐。
空氣裡的氣味很複雜:消毒水的刺鼻味、金屬被灼燒的焦糊味,還有...血腥味。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黏在鼻腔裡,帶著鐵鏽的澀味。
“看”到實驗台了。白色的大理石台麵,邊緣嵌著銀色的金屬框架,此刻卻被深色的液體浸透。幾支試管散落在台麵上,有的已經碎裂,透明的液體在血水裡暈開,形成詭異的紋路。實驗台旁倒著一個人,穿著白色的大褂,後背沾滿了血,血漬已經凝固發黑,像乾涸的沼澤。
那人抬起頭了。陸雲的心跳驟然停擺。
臉是模糊的,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隻能看到大致的輪廓——高挺的鼻梁,下頜線很清晰,嘴唇乾裂,沾著血絲。他的眼睛睜得很大,瞳孔裡映著跳動的紅光,充滿了不甘,還有一種急切的焦慮,像要把什麼東西刻進骨子裡。他的嘴唇動了,很慢,很輕,陸雲“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未...來...他們...會...找到...”
聲音突然中斷。那人的頭歪向一邊,手垂落在地上,指尖還攥著一片透明的芯片,芯片上的藍光閃了兩下,徹底熄滅。
場景切換得猝不及防。
沒有了紅光,沒有了警報聲,隻有一片漆黑。緊接著,冰冷的電子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明顯的失真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意識上傳協議啟動...能量讀數:37%...不足...錯誤代碼0x7F21...神經網絡連接失敗...重試...重試失敗...”
黑暗中,一個巨大的結構緩緩浮現。是神經網絡圖。幽藍色的光芒,像深海裡的熒光生物,組成了無數個節點和線路,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像一張巨大的網,籠罩著整個視野。那些節點在閃爍,每一次閃爍都帶著輕微的嗡鳴,線路裡有光點在流動,像是血液在血管裡奔湧。
突然,最中心的節點滅了。
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周圍的節點一個個跟著熄滅,幽藍色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線路開始斷裂,發出“劈啪”的電流聲。整個結構圖從中心開始瓦解,碎片像流星雨一樣墜落,在黑暗中劃過一道道藍色的軌跡,然後徹底消散。
就在結構圖完全崩潰的瞬間,一個意念猛地撞進陸雲的腦海。
不是聲音,不是畫麵,是一種純粹的、帶著體溫的意念。像有人用儘全力抓住他的手腕,把一句話刻進他的靈魂裡。那意念裡有絕望,有痛苦,但更多的是決絕,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腦仁發疼:“...種子...必須留下...不能讓他們...毀掉...”
“啊!”陸雲猛地捂住頭,身體前傾,額頭抵在冰冷的木桌上。
頭痛得像要裂開,太陽穴突突地跳,眼球後麵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紮。他大口喘著氣,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流,浸濕了額前的頭發,滴在桌麵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剛才...那是什麼...”他的聲音發顫,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推測為靈樞上一任綁定者的臨終記憶片段。時間戳:2024年11月17日,地點:熵科技總部地下實驗室。該個體身份未知,記憶碎片顯示其為神經工程學家,可能參與了“靈樞”項目的核心研發。片段中提到的“種子”,初步推測為靈樞的核心數據模塊。】靈樞的聲音比剛才弱了一些,帶著明顯的能量不足的卡頓,【警告:當前靈樞能量儲備僅餘19%,數據庫完整度21%,無法對抗熵科技的全域追蹤係統。檢測到使用者心率127次/分,血壓&nmHg,肌肉乳酸濃度超標,體能評級:D。知識儲備評估:神經工程學0.3%,材料學0.1%,武器操作0%...強烈建議使用者立即啟動緊急提升計劃。】
陸雲抬起頭,看向窗外。跨江大橋的霓虹燈還在閃爍,一輛警車鳴著警笛從遠處駛過,燈光短暫地照亮了他蒼白的臉。他想起剛才在巷子裡,那兩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他們的皮鞋踩在積水裡沒有聲音,動作精準得像機器,眼神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有冰冷的目標感。如果不是靈樞提醒他躲進垃圾桶後麵的夾縫裡,他現在已經被拖進那輛沒有牌照的黑色商務車了。
逃避?他能逃到哪裡去?熵科技是跨國巨頭,有遍布全球的眼線和資源,他一個普通的大學生,沒有錢,沒有背景,甚至連身份證都不敢輕易使用,怎麼逃?
剛才的記憶碎片在腦海裡反複閃現——那個模糊男人不甘的眼神,冰冷的錯誤提示音,還有那句決絕的“種子必須留下”。靈樞不是一個簡單的係統,它是一個遺產,一個負擔,也是一個...希望?
陸雲深吸一口氣,慢慢挺直了後背。他伸手抹掉臉上的冷汗,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節奏從雜亂逐漸變得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