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把城郊後山的輪廓浸成了暗銅色。風穿過鬆樹林時帶著鬆針的澀味,卷過一道被藤蔓啃噬得麵目全非的土坡——若不是雷罡伸手撥開纏在鏽鐵門上的野葛藤,誰也不會想到,這覆滿苔蘚的土疙瘩裡,竟藏著上世紀戰備工程的入口。
鐵門早已鏽成了赭紅色,門楣上“備戰備荒”四個白灰大字隻剩殘缺的筆畫,像被歲月啃剩的魚骨。雷罡的手掌按在冰涼的鐵門上,指腹撫過那些深淺不一的彈痕——是七十年代演習留下的,還是後來山匪流竄時打的?他記不清了,隻記得二十年前第一次來這後山拉練時,這扇門還掛著厚重的銅鎖,如今鎖孔早被腐葉和塵土堵死,隻留下一圈深褐色的鏽跡。
“炸藥量算好了?”蘇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金屬般的冷脆。她蹲在一塊臥牛石上,膝頭攤著台軍用級彆的紅外掃描儀,屏幕上跳動的綠色波紋正勾勒著山體內部的結構。夕陽的光落在她發梢,把那截露在衣領外的脖頸染成了暖金色,但她的眼神卻像結了薄冰的湖麵,專注地盯著掃描儀上的斷層圖像。
雷罡點點頭,從戰術背心裡掏出四枚塑封炸藥。它們比普通軍用炸藥更小巧,外殼印著模糊的“熵”字lo——是他半年前從黑市截獲的,如今倒成了破門的利器。“C4當量,隻炸堵塞物,不傷主體結構。”他說著,指尖劃過炸藥側麵的凹槽,那裡還留著他當年在部隊刻下的編號“0713”。二十年過去,編號的刻痕裡積了灰,就像他眉骨上那道彈片劃傷的疤痕,早已和皮膚長成了一體。
蘇茜站起身,把掃描儀塞進背包,順手從地上撿起一塊棱角鋒利的碎石:“西北方向三十米,有塊花崗岩,預警器裝在那後麵,信號能覆蓋整個山口。”她的手指摩挲著碎石的斷麵,指甲剪得極短,指節處有淡淡的繭子——那是常年調試精密儀器磨出來的。雷罡沒說話,隻是朝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便彎腰扛起裝著炸藥的帆布包,踩著厚厚的鬆針朝洞口走去。
暮色漸濃時,一聲悶響從山腹裡滾了出來。沒有刺耳的爆鳴,隻有沉悶的震動,像是大地打了個哈欠。煙塵從炸開的洞口湧出來,帶著潮濕的泥土味和陳年黴味,在晚風裡慢慢散開。雷罡站在離洞口十米遠的樹影裡,叼著根沒點燃的煙,看著煙塵散儘後露出的洞口——兩米來寬,高不足一米八,邊緣的混凝土被炸開了參差的斷麵,露出裡麵密密麻麻的鋼筋,像老骨頭的經絡。
“進去看看?”蘇茜遞過來兩盞頭燈,燈光刺破黑暗時,能看到她睫毛上沾了點細小的灰塵。雷罡接過頭燈,扣在安全帽上,卻沒立刻打開:“等陸雲。那小子對通風管的位置比誰都清楚。”話音剛落,就聽到鬆樹林裡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陸雲背著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手裡拎著根纏著鐵絲的鋼管,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來晚了來晚了,”陸雲抹了把額頭的汗,頭燈的光掃過洞口時,眼睛亮了一下,“比我預想的要完整,牆壁的防潮層沒完全爛掉。”他把鋼管靠在洞口,拉開背包拉鏈,露出裡麵的微型風速計和濕度傳感器,“先測一下洞內氣流,要是有積氣,咱們得先通風。”
雷罡打開頭燈,光柱射進洞內,照亮了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兩側的牆壁上,還能看到當年刷的白灰,隻是大部分已經剝落,露出青灰色的混凝土,上麵布滿了黴斑,像一片片暗綠色的苔蘚。地麵上積著厚厚的塵土,踩上去能陷到腳踝,偶爾能看到幾枚鏽跡斑斑的彈殼,是當年戰備演習時留下的。甬道儘頭黑漆漆的,不知通向哪裡,隻有風從深處吹出來,帶著一股陰冷的氣息。
陸雲蹲在洞口,把風速計放在地上,看著指針慢慢擺動:“還好,有微弱的氣流,說明裡麵和外界是通的,可能有隱蔽的排氣孔。”他站起身,拎著鋼管走進甬道,頭燈的光在前方晃動,“我去前麵看看通風管的位置,你們把設備搬進來。”
雷罡和蘇茜對視一眼,各自扛起背包走進甬道。腳步聲在空曠的甬道裡回蕩,顯得格外清晰。蘇茜走在後麵,頭燈的光掃過牆壁上的一個不起眼的標記——那是一個小小的三角形,刻得很淺,像是用指甲劃出來的。她停下腳步,用手指摸了摸那個標記,嘴角微微上揚——那是她三年前執行任務時留下的,沒想到今天會以這種方式回到這裡。
走了大約五十米,甬道豁然開朗,變成了一個寬敞的大廳。大廳的頂部很高,有幾根粗大的混凝土柱子支撐著,柱子上布滿了裂縫,有些地方還掛著搖搖欲墜的水泥塊。大廳的角落裡堆著一些廢棄的木箱,上麵印著“軍用物資”的字樣,早已腐爛不堪,一碰就碎成了木屑。
陸雲站在大廳的中央,頭燈的光掃過天花板:“看那裡。”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天花板上有幾根生鏽的金屬管道,直徑約有半米,應該就是當年的通風管。“這些管道大部分都堵死了,但隻要清理乾淨,再連接上我們帶的風機,就能把外麵的新鮮空氣引進來。”陸雲說著,從背包裡掏出一把扳手,朝其中一根管道走去。
雷罡放下背包,走到大廳的一角,開始檢查牆壁的厚度。他用拳頭輕輕敲擊著牆壁,聽著裡麵傳來的沉悶聲音:“混凝土厚度至少有一米五,能抵禦常規炮彈,電磁屏蔽效果也不錯,當年的工程質量還是過硬的。”他轉過身,看著蘇茜:“預警係統就裝在入口和大廳的四個角落,確保沒有死角。”
蘇茜點點頭,從背包裡拿出紅外熱成像預警器和一堆傳感器。她蹲在地上,熟練地連接著線路,手指在設備上快速操作著。“入口處裝兩個主動式紅外探測器,大廳四角裝被動式的,這樣一旦有人靠近,就能立刻報警。”她一邊說著,一邊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上的管道,“通風管清理好後,我可以在管道裡裝幾個微型攝像頭,監控外麵的情況。”
接下來的三天,三人幾乎沒有合眼,全身心地投入到防空洞的改造中。
第一天晚上,大廳裡燃起了一堆篝火,火焰跳動著,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篝火旁放著幾塊石頭,上麵擺著壓縮餅乾和礦泉水。雷罡靠在柱子上,擦拭著他的義肢。那是一條金屬義肢,關節處有明顯的磨損痕跡,是他從廢品站淘來的,自己改裝了一下。他的動作很輕柔,像是在撫摸一件珍貴的藝術品。蘇茜坐在篝火邊,筆記本電腦放在膝蓋上,屏幕上顯示著預警係統的設計圖。她時不時地皺起眉頭,在鍵盤上敲擊幾下,修改著設計方案。陸雲則在一旁拆解著一台舊服務器,手指在密密麻麻的線路中靈活地穿梭著。
“明天我去清理通風管,”陸雲突然開口說道,“裡麵的灰塵和雜物肯定很多,需要花點時間。”
“我和你一起去,”雷罡放下義肢,“通風管很窄,兩個人配合效率更高。”
蘇茜抬起頭,看了看他們:“我明天把預警係統的硬件裝好,然後開始調試軟件。對了,暗網那邊我也得留意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陸雲和雷罡就拿著工具鑽進了通風管。管道裡漆黑一片,充滿了灰塵和蛛網,嗆得人直咳嗽。陸雲在前邊開路,用鋼管撥開堵塞的雜物,雷罡跟在後麵,用吸塵器清理灰塵。管道裡空間狹小,兩人隻能匍匐前進,肩膀和膝蓋不時碰到管壁,留下一道道劃痕。
“前麵有個轉彎,”陸雲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帶著一絲沙啞,“小心點,管壁上有很多鐵鏽,彆刮到手。”
雷罡應了一聲,加快了速度。轉過彎後,管道突然變寬了一些,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排氣孔。排氣孔外麵長滿了藤蔓,陽光透過藤蔓的縫隙照進來,在管道裡投下斑駁的光影。
“找到了!”陸雲興奮地說道,“隻要把這裡的藤蔓清理掉,再裝上風機,新鮮空氣就能進來了。”
與此同時,蘇茜正在大廳裡安裝預警係統。她站在梯子上,把傳感器固定在牆壁上,動作麻利而精準。她的額頭上滲滿了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衣服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印記。安裝好傳感器後,她回到篝火旁,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調試軟件。屏幕上的代碼快速滾動著,她的眼神專注而堅定。
第三天下午,防空洞的改造終於基本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