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議論聲。
不少官員看向那禦史，又看向太子，心知這是魏王一方對昨日輿論失利的反擊，也是試圖借陛下之手，扼殺太子這剛剛顯露鋒芒的輿論利器。
李世民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在太子臉上停留了一瞬。他麵色沉靜，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隱隱感覺到，陛下今日的心情，恐怕並不如天晴般明朗。
“太子，”李世民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坊間流言，涉及天家，牽動民心。《大唐日報》朕也有所耳聞。你對此，有何話說？”
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李承乾身上。房玄齡微微蹙眉，魏征麵色肅然，程咬金則瞪著眼睛，似乎想看看太子如何應對。
李承乾不慌不忙地出列，先向禦座躬身一禮，然後從容道：“啟奏父皇，兒臣對此，確有幾句話要說。”
他直起身，並未直接反駁那禦史，而是從袖中取出了一份折疊整齊、墨香猶存的紙張，正是今日最新一期的《大唐日報》。
“父皇，諸位同僚，此物便是近日長安熱議的《大唐日報》。”
李承乾將報紙展開，麵向眾人示意了一下，然後竟當眾朗聲誦讀起來。他讀的，正是頭版那篇詳述其祈雨心路、強調陛下聖德與朝廷德政的文章。
殿中不少大臣聽著，微微頷首，覺得此文雖出自東宮，但立論端正，並無逾矩之處。
讀完頭版，李承乾略一停頓，目光掃過那臉色開始有些難看的禦史，繼續道：“至於副版這篇短評……”
他快速念出那篇斥責“宵小散布流言”、“離間天倫”的文字，然後合上報紙。
“父皇明鑒！兒臣創辦此報，初衷正在於此，謠言止於智者，更止於公開！”
“坊間流言，之所以能蠱惑人心，往往因其生於陰暗，傳於私密，真偽難辨，百姓無從得知真相，便易受其蒙蔽。
而《大唐日報》所為，便是將事實公之於眾，將道理闡說明白！讓陽光照進每一個角落，讓陰謀無所遁形！
兒臣以為，與其動用刑律，勞師動眾去追查每一句流言，不若以堂堂正正之文章，以真實無妄之報道，告知天下真相！此乃疏勝於堵，導勝於防！”
他再次舉起手中的報紙：“這份報紙，便是兒臣給出的答案！它將告訴百姓，陛下如何勤政愛民，朝廷如何運轉操勞，我大唐的儲君，又當如何恪儘本分！它將滌蕩那些見不得光的汙言穢語，還朝野一個清朗的議論空間！兒臣以為，此非但無害，實乃固國之良策，安民之善器！”
那禦史張了張嘴，還想反駁，卻發現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臉色憋得通紅。
而禦座之上的李世民，他緊緊盯著太子手中那份看似輕飄飄的紙張，目光銳利如刀。
這報紙，好像比邸報更好。
它能定義事實，它能引導情緒，它能塑造形象，它能在無形中影響千千萬萬人的想法！
太子僅僅用了一期，就成功地將一場可能引發猜忌的“神異”事件，轉化為彰顯君明臣賢、父慈子孝的佳話，甚至反手將散布謠言者打成了陰險小人。這比任何辯駁、任何處罰都要有效得多，也高明得多！
這東西，必須掌握在朝廷手中！任由東宮掌握如此利器，今日能用來對付流言，他日……焉知不會用來做些彆的？
李世民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凜然。但他畢竟是帝王，心機深沉，知道此刻在朝堂之上，太子占住了“公義”、“公開”的理，自己若強行禁絕，不僅師出無名，反而顯得心虛，甚至可能坐實了某些猜疑。
他沉默了片刻，臉上的線條稍稍緩和，緩緩道：“太子此言，不無道理。流言蜚語，確需以正視聽。這《大唐日報》……姑且行之，以觀後效。然。”
他話鋒一轉，語氣加重，“刊載文字，關乎輿情，須得謹慎，務必以事實為本，以朝廷法度為綱，不得妄議朝政，更不得煽動是非。太子需嚴加約束，若有差池，朕絕不輕饒！”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李承乾躬身應道，臉上並無得色，依舊是那副沉穩模樣。
“退朝。”李世民不再多言，起身離去。隻是那背影，似乎比往日更加沉凝了幾分。
退朝之後，李世民並未直接回後宮，而是將長孫無忌單獨召到了兩儀殿書房。
摒退左右後，李世民指著禦案上那份黃德剛剛尋來的《大唐日報》，開門見山：“無忌，此物，你以為如何？”
長孫無忌拿起報紙，仔細看了看，苦笑道：“陛下，此物……構思精巧，印製精良，行文亦頗得法度。尤以這頭版文章，可謂滴水不漏。太子殿下……手腕愈發老練了。”
“老練？”李世民哼了一聲，手指敲了敲桌麵，“朕是問，此物威力如何？可能由朝廷出麵，接管過來，或另辦一份？”
長孫無忌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笑容更苦：“陛下，難。臣仔細看過，此報用紙雖非上品，卻頗為勻薄，成本定然控製得極低。更關鍵者，是其印刷之術。字跡清晰整齊，絕非手工抄寫，當是用了某種高效的雕版或……更先進的印刷之法。且能在短短一夜之間，印製如此數量，分發全城……此等技術、工匠、乃至造紙的原料渠道，恐怕如今都牢牢掌握在東宮出版司手中。”
他抬眼看了看李世民陰沉的臉色，繼續道：“朝廷若想另起爐灶，先不說能否在短時間內掌握同樣技術、控製同樣成本，單是這‘報’該如何辦，文章該如何寫，才能既讓百姓愛看，又不失朝廷體統，便是一大難題。更重要的是，東宮已占先機，《大唐日報》之名今日已響徹長安，百姓已然習慣從此報獲取消息。朝廷即便辦出新報，若無過人之處，恐怕也難以與之抗衡。”
李世民聽著，臉色越發難看。他何嘗不知長孫無忌說的在理？
東宮不知不覺間，竟然在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報紙”上，構築起了如此高的壁壘！
“難道就任由東宮把持？”李世民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意。
長孫無忌沉吟道：“陛下，強行接管恐難如願，反而可能激起變故。為今之計……或可效法摻沙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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