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康幾乎是逃離了那間讓他感到窒息和屈辱的省委小會議室。他腳步匆匆,臉色鐵青,對沿途任何人的問候都置若罔聞,周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坐進自己的專車後座,他幾乎是咬著牙對司機低吼道:“回市委!用最快的速度!”
司機不敢多問,一腳油門,轎車如同離弦之箭般駛出省委大院,朝著京州市委方向疾馳而去。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但李達康卻視而不見,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分析著剛才會議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
U盤!那個該死的U盤!丁義珍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竟然留下了如此致命的把柄!更可恨的是,這東西竟然落到了寧方遠和祁同偉的手裡!他們選擇在這個時間點,以這種方式拋出來,其用心何其毒辣!
車子剛一停在京州市委大樓門口,李達康便猛地推開車門,大步流星地衝向自己的辦公室,秘書小跑著跟上,卻被他一句冰冷的“誰都彆來打擾”給擋在了門外。
“砰”地一聲,辦公室厚重的實木門被狠狠關上,隔絕了外界。李達康背靠著門板,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額頭上青筋隱現。他走到辦公桌前,雙手撐在桌麵上,努力平複著翻江倒海般的情緒。
不行!必須立刻向趙立春彙報!情況已經急轉直下,超出了他們最初的預估!
他拿起那部隻有極少數人知道的保密電話,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迅速撥通了趙立春的號碼。電話接通得很快,顯然對方也在等待著消息。
“立春書記!”李達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急促,“出大事了!”
“達康,慢慢說,常委會什麼情況?”趙立春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依舊保持著沉穩,但李達康能聽出那沉穩下隱藏的一絲緊繃。
“寧方遠和祁同偉……他們拿到了一個U盤!是丁義珍藏起來的!”李達康語速極快,幾乎是將會議上的情況複述了一遍,“裡麵是丁義珍和惠龍、鼎盛那幾家老板權錢交易的鐵證!視頻拍得清清楚楚,連‘秦少’、‘李少’的稱呼都錄進去了!”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能聽到趙立春陡然加重的呼吸聲。幾秒鐘後,才傳來他帶著難以置信和震怒的聲音:“什麼?!丁義珍這個……這個廢物!他怎麼會……U盤怎麼會落到他們手裡?!”
“說是根據侯亮平的線索,二次搜查丁義珍家找到的!”李達康咬牙切齒,“現在沙瑞金已經當場下令,由省紀委和省公安廳聯合辦案,一查到底!”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最關鍵的判斷:“立春書記,秦家和李家他們那邊……已經完全沒有指望了!這些證據交上去,就是授人以柄!京城裡,沙瑞金後麵的人,還有寧方遠背後的裴一泓,絕對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撲上來,從他們身上狠狠地撕下一塊肉!他們現在自身難保,絕不可能再有餘力來管我們漢東這邊的事情了!”
李達康的聲音帶著一種絕望後的冷靜:“這次U盤裡的內容,雖然沒有直接指向您和我,但是……失去了京城那邊的牽製和壓力,沙瑞金和寧方遠就可以更加從容不迫,一步步地,把我們逼進死角!他們會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地把我們在漢東的根基剝掉!留給我們反擊……或者說自保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將最殘酷的現實擺在了趙立春麵前。
電話那頭的趙立春沉默了,長時間的沉默。李達康甚至能想象到,那位曾經在漢東一手遮天、如今雖居高位卻倍感掣肘的老領導,此刻臉上是何等難看的神色。
良久,趙立春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無力感:“達康……你先穩住。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最重要的是……穩住光明區!那裡是我們最後的屏障,絕不能丟!”
“穩住?”李達康忍不住發出一聲苦澀的嗤笑,“立春書記,現在在光明區,我們和沙瑞金那邊,也僅僅是個勉強的平手!區委辦主任的位置擱置,誰也沒能得手。光明分局,現在更是不在我的掌控之中!經過今天這次常委會,U盤的事情一爆出來,那些還在觀望的牆頭草,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立刻改變立場,倒向沙瑞金那邊!您讓我怎麼穩?拿什麼去穩?”
他一股腦地將困難和壓力都倒了出來,語氣中充滿了焦灼和無奈。
趙立春再次無言以對。李達康說的都是事實,形勢比人強。在絕對的實力和證據麵前,任何權謀和算計都顯得蒼白無力。
“……儘量拖延時間吧。”趙立春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能拖一天是一天,看看……還有沒有轉機。”
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忽然變得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訣彆的意味:“達康,你跟了我這麼多年,辛苦了。我會……給你在國外的女兒,轉過去五個億的資金。足夠她這輩子,在任何地方,都能衣食無憂,榮華富貴了。”
“五個億?!”李達康聞言,身體猛地一震,拿著電話的手都顫抖了一下。他不是驚訝於這個數字,而是震驚於趙立春說出這句話背後所蘊含的深意——這幾乎是在交代後事,是在為他安排退路,或者說,是在支付最後的“酬勞”!
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李達康心頭,有瞬間的動容,有被看穿軟肋的惱怒,更有一種窮途末路的悲涼。他沉默了幾秒鐘,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用一種乾澀的聲音回答道:“……好。我知道了。謝謝……立春書記。”
電話掛斷了。
李達康緩緩放下聽筒,仿佛耗儘了全身的力氣,頹然跌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辦公室裡一片死寂,隻有他粗重的呼吸聲。
趙立春最後的話,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幸。拖延時間?不過是延緩死亡的過程罷了。結局,似乎已經注定。
讓他像丁義珍那樣,拋棄一切,惶惶如喪家之犬般逃亡海外,隱姓埋名,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他李達康做不到!他這一生,追求的是權力,是站在萬人中央的感受,是揮斥方遒的意氣!讓他去過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比殺了他還難受!
反正也是要最後一搏的!就算最終敗了,也要敗得像個樣子!更何況……趙立春最後給的這筆錢,算是給他那顆漂泊在外、讓他始終牽掛的心,找到了一絲慰藉和保障。這讓他內心深處那份作為父親的愧疚,稍微減輕了一些。有了這筆錢,女兒的後半生,至少是無憂了。
想到這裡,李達康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起來,隻是那銳利之中,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和悲壯。他坐直身體,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領帶。既然退無可退,那就戰吧!在最終審判降臨之前,他還是要竭儘全力,利用手中還能調動的一切資源,進行最後的抵抗和掙紮。哪怕隻能多拖延一天,哪怕隻能給對手多製造一點麻煩,他也絕不會坐以待斃!這場他為之奮鬥了一生的政治遊戲,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走到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