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的時間,在緊張的對峙和焦灼的等待中,仿佛被無限拉長。當京州市公安局副局長劉建明率領著那七八輛最終抵達的警車,拐過最後一個彎道,看到君悅酒店門前那片被警燈映照得光怪陸離的區域時,他心裡的那點完成任務的想法,瞬間被眼前的景象澆了個透心涼。
酒店門口,省公安廳特警那醒目的黑色製服和車輛標識,像一堵無聲的牆。更讓他眼皮狂跳的是,被這堵牆擋在外麵,正麵色鐵青、猶如困獸般踱步的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旁邊還有一群被攔在更外圍、伸長脖子、舉著相機的記者!
“省廳……李書記……記者……”這幾個關鍵詞在劉建明腦中炸開,再聯想到出發前趙東來那模糊的任務指令、趙東來自己開車以及隨後“恰到好處”的車禍、還有路上幾輛兄弟車輛莫名其妙的掉隊和拖延……一切線索瞬間串聯起來,勾勒出一個讓他後背發涼的真相!
這他媽哪裡是什麼普通的“重大任務”或“突發公共安全事件”?這分明是神仙打架!是李達康書記和祁同偉省長,不,很可能是李達康和更高層領導的直接碰撞!趙東來肯定是提前嗅到了味道,用一場“車禍”把自己摘了出去,卻把他劉建明和剩下這些人推到了火山口!
劉建明心裡頓時把趙東來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他老劉能做到市局副局長,自然也不是毫無根基的傻白甜。上麵也有賞識他的老領導,雖然隻是正廳、普通副部級,不是最頂尖的那一撮,但也足以讓他對漢東高層的風向有所感知。誰不知道李達康最近節節敗退,已經是秋後的螞蚱?要是平時辦點李書記交代的“常規”差事,他肯定毫不猶豫。可眼下這陣仗,明顯是李達康困獸猶鬥,想拉他們這些人當槍使,去衝擊省廳控製的現場!
去硬剛省廳?而且還是祁同偉親自坐鎮的省廳?他劉建明有幾個腦袋?祁同偉是什麼人?那是寧方遠眼前的紅人,手握全省公安大權,出了名的鐵腕人物!自己一個小小的市局副局,而且還是剛提上來的,去跟他叫板?那不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嗎?
趙東來啊趙東來,你不想蹚這渾水,就把老子架在火上烤!劉建明心中又驚又怒,但車已停下,李達康的目光已經如同探照燈般掃了過來,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在推開車門下車的同時,用極低的聲音,飛快地對緊跟著他下車的幾個支隊負責人和親信耳語:“都給老子聽清楚了!等會兒,沒有我的明確命令,任何人!不許動!不許亂說話!更不許跟省廳的兄弟發生衝突!眼睛都放亮一點,這裡的水深得很,誰他媽要是自己找死,彆怪我沒提醒!”
他的語氣嚴厲而急促,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幾個手下聞言,都是心頭一凜,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和緊張,紛紛默然點頭。
交代完畢,劉建明整理了一下警服,臉上擠出一個儘量顯得正常、卻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笑容,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朝著被省廳警戒線擋在外圍的李達康走去。
“李書記!”劉建明走到近前,立正敬禮,聲音洪亮,姿態恭敬。
李達康看到劉建明帶著人終於趕到,陰沉的臉色稍霽,但看到他身後稀稀拉拉隻有七八輛車,而且不見趙東來的身影,眉頭又皺了起來:“劉副局長,怎麼就你們這些人?趙東來呢?其他人呢?”
劉建明連忙回答:“報告李書記,趙局長……趙局長在來的路上,不幸發生了交通事故,受傷不輕,已經被送往醫院救治了。其他部分車輛……路上可能遇到些突發狀況,有點耽擱,應該……隨後就到。”他含糊地解釋了掉隊車輛,重點突出了趙東來的“意外”。
李達康眼神一凝,死死盯著劉建明,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車禍?這麼巧?但他現在沒時間深究趙東來是真傷還是假傷,當務之急是打破眼前的僵局。
“受傷了?嚴重嗎?”李達康語氣略顯關切,但隨即話鋒一轉,指向酒店大門,“劉副局長,你來得正好。省廳在這裡辦案,但這是我們京州的地界,發生了案件,我們京州市局也有不容推卸的管轄和協同責任。你現在就進去,代表京州市局,向祁省長表明我們的態度,要求依法介入,協同辦案!不能再讓省廳的同誌單獨辛苦了,也要確保我們地方的知情權和處置權!”
劉建明一聽,腦袋“嗡”的一聲,心裡叫苦不迭,整個人都快麻了。讓他進去?去找祁同偉交涉?代表京州市局要求“協同辦案”?這不就是讓他去當出頭鳥,去正麵硬扛祁同偉嗎?
他區區一個副廳級的市局副局長,去跟副省長兼公安廳長“交涉”?還“要求”協同?他哪有那個資格和膽子?這分明是李達康自己暫時壓不住祁同偉,想把他推出去當槍使!
劉建明隻覺得嘴裡發苦,後背的冷汗又開始冒出來。他想推脫,想找理由,但在李達康那不容置疑的、近乎逼視的目光下,所有推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騎虎難下!真正的騎虎難下!
劉建明臉上那勉強維持的笑容都快僵住了,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在李達康越來越冷的注視下,硬著頭皮,用乾澀的聲音應道:“是……李書記,我……我這就進去,向祁省長彙報一下情況,表達我們市局配合省廳工作的意願……”
他把“要求協同辦案”換成了“表達配合意願”,試圖給自己留點餘地。
李達康豈能聽不出他的小九九?但現在他需要有人進去打破僵局,哪怕隻是進去傳個話,也能給祁同偉施加一些壓力。他點了點頭,語氣稍緩:“嗯,去吧。記住,要態度誠懇,但原則問題不能退讓。我們京州市局,必須履行職責!”
“是!”劉建明再次敬禮,心裡卻罵翻了天。他轉過身,看了一眼身後那些眼巴巴望著他的手下,又看了看前方省廳警察那冰冷的警戒線,感覺那就像是一道鬼門關。
他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然後邁步朝著警戒線走去。省廳的警察顯然已經得到了指示,看到他肩上的警銜和身後的市局車輛,並沒有立刻阻攔,但在驗明他的證件後,依然程序化地詢問:“請問有何公乾?”
“京州市公安局副局長劉建明,奉李達康書記指示,有事需要向正在裡麵指揮的祁同偉省長彙報。”劉建明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有力。
省廳警察通過對講機低聲請示後,側身讓開了通道:“劉副局長,請。祁省長在大堂。”
劉建明深吸一口氣,像是奔赴刑場一般,踏過了那道黃色的警戒線。一步之差,內外仿佛是兩個世界。外麵是嘈雜的媒體和壓抑的等待,裡麵則是肅殺而有序的警方控製區。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李達康的,有手下兄弟的,有省廳警察審視的,還有媒體鏡頭捕捉的。
他挺直腰板,儘量讓自己步伐穩健,朝著那燈火通明卻氣氛凝重的酒店大堂走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是祁同偉的疾言厲色?還是綿裡藏針的敲打?他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趙東來,你他媽最好是真的肋骨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