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律典之間”出來,踏著新出現的光影階梯往上走,言今這心裡頭還揣著個小鼓,咚咚直敲。方才那一通胡攪蠻纏,雖說僥幸破了那“戒律”,可到底是取巧,差點把倆人都搭進去。他瞅了瞅旁邊悶頭走路的辛言,她臉色依舊不好看,右手掌心那兒,隱隱有個淡藍色的印記,像是烙上去的,瞧著就讓人心裡頭發沉。
這階梯不長,走不了幾十蹬,眼前又是一亮,到了個新地界兒。
這第三層塔,瞧著比底下那兩層都怪。地方不大,也是個八角形的廳,可四壁不再是光溜溜發亮的石頭,而是坑坑窪窪,布滿大小小的孔洞,像是蜂窩煤成了精。頂上也沒了那些發光的鐘乳石,黑黢黢的,看不清有多高。
最怪的是這兒的動靜。
剛一踏進來,就聽見一陣嗡嗡嘎嘎的聲響,不是一種聲兒,是千百種聲兒混在一塊兒——有哭,有笑,有吆喝,有歎息,有車輪軲轆響,有鍋碗瓢盆撞,甚至還有幾聲聽不真切的狗叫雞鳴!這些聲兒不高,卻密密麻麻,從四壁那些孔洞裡鑽出來,在廳裡頭撞來撞去,混成一片分不清個兒的嘈雜,直往人耳朵裡灌。
言今隻覺得腦仁兒嗡的一聲,像是闖進了幾百人同時開口的菜市場,吵得他心煩意亂。他右胳膊上那些藍道道,也跟著這嘈雜聲起了反應,不是疼,是麻,一陣陣的,像是過了電。
辛言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她側著耳朵,像是在那一片混亂裡極力分辨著什麼。
“這又是個啥幺蛾子?”言今扯著嗓子喊,可在這嗡嗡嘎嘎的聲響裡,他自己的聲音都顯得微弱。
辛言沒立刻回答,她走到一麵牆壁前,湊近一個拳頭大的孔洞,往裡瞅了瞅。裡頭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見,隻有那各種混雜的聲響,更清晰地傳出來。
“回音,”她退後一步,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那些嘈雜,清晰地傳到言今耳朵裡,“這層守著的,是‘回音’的詞根。它在……‘收集’聲音,所有的聲音。”
言今心裡一凜。收集聲音?難怪這麼吵!可收集來乾啥?總不會是為了鬨著玩吧?
他學著辛言的樣子,也湊到一個孔洞前聽。起初隻覺得亂,可聽著聽著,他仿佛從那一片混沌裡,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帶著哭腔的哀求:“……放我出去……娘……”
這聲兒一閃即逝,立刻又被彆的聲響淹沒了。
言今猛地縮回頭,汗毛都豎起來了。這牆裡頭,好像……困著活物?困著……人?
辛言顯然也聽到了,她的臉色更加難看。“不是活人,”她搖了搖頭,眼神裡帶著一種洞察的冰冷,“是‘聲影’。是那些被這塔‘吞’掉的聲音,留下的……魂兒。”
她抬起那隻帶著淡藍印記的手,淩空輕輕一抓。周遭那嘈雜的聲響,似乎隨著她這個動作,微微波動了一下。
“它在用這些‘聲影’,模仿,學習,”辛言繼續道,像是在自言自語,“學得像了,就能……取而代之。”
話音未落,廳堂中央那片空地上,光影一陣扭曲,竟緩緩凝聚出一個人形來!開始是模糊的一團,很快便清晰起來——那是一個穿著破爛衣裳、麵黃肌瘦的中年漢子,佝僂著背,臉上帶著討好的、怯生生的笑,手裡還虛握著,像是攥著根打狗棍。
這“人”一出現,就衝著言今和辛言點頭哈腰,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像是在乞討。
言今看著這憑空冒出來的“乞丐”,心裡頭直發毛。這玩意兒,太真了!連那衣裳上的破洞,臉上的汙垢,都清清楚楚!
那“乞丐”見他們沒反應,又往前湊了湊,伸出虛握的手,似乎想拉扯言今的衣袖。
言今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右手攥成了拳頭。
就在他拳頭攥緊的刹那,那“乞丐”的身影猛地一陣晃動,像是信號不良的影像,臉上的表情也從怯懦討好,瞬間扭曲成了一種貪婪和凶狠,喉嚨裡發出低沉的、類似野獸般的嗬嗬聲,作勢欲撲!
可它終究沒能撲過來,身影閃爍了幾下,又慢慢穩定下來,恢複了那副可憐相,隻是那眼神深處,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未能完全掩去的凶光。
辛言冷冷地看著這一幕。“瞧見沒?”她說,“它想模仿咱們的‘反應’,學咱們的‘害怕’和‘攻擊’,可它學不像,隻能拚湊個四不像。”
言今明白了。這“回音”詞根,就是個學舌的鸚鵡,還是個心思不正的鸚鵡!它收集聲音,模仿形態,是想變成真的,取代真的!
“那咱咋辦?”言今問,“總不能由著它在這兒弄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