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咚”,悶雷似的,不是從耳朵裡進去的,是直接從腳底板,順著骨頭,直愣愣撞進了天靈蓋。言今被震得渾身一哆嗦,連那“清道夫”按在光障上的、覆蓋著灰霧的手,都幾不可察地滯了一瞬。
緊跟著,沒等言今琢磨明白這動靜的來路,他身前那片勉強支撐的、渾濁的光障,像是被注入了滾燙的鐵水,猛地亮了起來!不再是那種瀕臨潰散的黯淡,而是一種沉渾的、帶著大地般厚重質感的暗黃色光芒!光芒流轉間,甚至隱約能看到細密的、如同土壤顆粒或岩石紋理般的奇異符紋在閃爍!
光障陡然變得凝實、堅固!那“清道夫”手上灰蒙蒙的、帶著強烈腐蝕性的霧氣,撞在這暗黃光障上,竟發出了“鏘”的一聲,如同金屬交擊!霧氣非但沒能再侵蝕分毫,反而被那光障上蘊含的、一股沛然莫禦的厚重力量給微微震開了些許!
“清道夫”那由黑色漩渦構成的“臉”上,幾個漩渦旋轉的速度明顯加快了,散發出一種混合著驚疑與……一絲極其罕見的“慎重”的情緒波動。它收回了手,那灰霧繚繞的身軀,微微向後飄退了半尺。
言今也愣住了。這力量……不是他的,也不是那幾株嫩芽的,更不是頭頂那渾濁“錨點”的。這力量,源自腳下這片他一直試圖守護的、冰冷破碎的“土地”本身!
是了,剛才那聲心跳……是這片“土地”的心跳?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被他護在身後的那幾簇嫩芽。隻見它們非但沒有在那突如其來的震動和力量爆發中受損,反而像是久旱逢甘霖,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了幾分,綠意更加瑩潤,甚至有一株的頂端,竟冒出了一個米粒大小、極其嬌嫩的淡黃色蓓蕾!
這……?
沒等他想明白,一個聲音,或者說,一股意念,如同深秋的夜風,帶著亙古的滄桑與一絲剛剛蘇醒的疲憊,直接在他意識深處響了起來,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誰……在喚醒……吾……”
這意念並非語言,卻能讓言今清晰地理解其含義。它厚重,古老,仿佛承載了無數世界的塵埃與時光的重量。
言今心臟狂跳,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浮現出來。他嘗試著,將自己的意念,混合著感激、警惕與方才那不惜一切守護綠芽的決絕,向著腳下的土地傳遞過去:
“是我……一個……迷路的人。您在……是您幫了我?”
那古老的意念沉默了片刻,像是在仔細感知著他。隨即,一股帶著審視意味的、更加清晰的意念傳來:
“……熟悉的……‘垢’的味道……還有……‘錯誤’的線頭……以及……那些吵嚷的小家夥們(指殘響)的怨氣……你身上,纏著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你喚醒它們的‘芽’(指綠芽)……用你的‘意’……滋養了這片……死去的‘壤’……”
言今瞬間明白了。這蘇醒的存在,並非人類,甚至可能並非通常意義上的生命。它是這片“土地”本身?或者說,是這片由無數失敗世界殘骸、被磨滅的記憶、崩壞的規則堆積而成的廢墟中,所蘊藏的、最本源的“地脈”或“世界之基”的……殘餘意識?
塔吞噬世界,剝離“有用”的經緯,將殘渣丟棄於此,形成這“倒懸林”乃至更下層的歸墟。而這些被視作“垃圾”的殘骸深處,竟還沉睡著世界本源級彆的古老意識?隻是這意識早已在無儘的吞噬與磨滅中,變得支離破碎,陷入沉眠。
直到言初那場融合了所有特質的爆炸,動搖了規則的根基;直到言今這個攜帶“真實之垢”的“錯誤”存在,在此地紮根,不惜一切守護那象征著“新生”的綠芽;直到那“清道夫”的威脅刺激……才終於將這沉睡的古老意識,從最深沉的死寂中,短暫地驚醒了一絲!
“地母……”言今下意識地在心中給了它一個稱呼。
那“地母”的意念再次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趣”?“……你很奇怪……攜帶‘垢’,卻不甘被同化……庇護‘錯誤’的新芽……甚至……引動了吾……外來者……你想……做什麼?”
言今看著身前那暫時被暗黃光障阻擋住的“清道夫”,又看了看身後那幾株煥發生機的綠芽,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意念儘可能清晰地傳遞過去:
“我……不想做什麼偉大的事。我隻想……讓這些好不容易從‘垃圾堆’裡鑽出來的芽,能活下去。隻想……讓那些被塔當成‘雜質’磨滅的記憶和存在,能有一個……哪怕隻是暫時的安身之所。這塔……它編織的‘完美’,是假的!是用無數真實的痛苦和消亡換來的!”
“地母”再次沉默。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長。言今能感覺到,一股龐大而緩慢的意念,正以他為中心,如同水銀瀉地般,向著這片殘破廳堂的每一個角落蔓延開去,拂過那些狂亂或安靜的光影,掠過那些破碎的景象,甚至……探向那地麵裂縫下緩慢上湧的歸墟黑水,以及頭頂那團渾濁的“錨點”。
它在“看”,在感知這片因規則崩壞而變得混亂、卻也“自由”了的廢墟。
良久,那古老的意念才帶著一種複雜的、混合了悲涼、嘲弄與一絲微弱希冀的情緒,緩緩響起:
“……完美……嗬……塔……也隻不過是個……更大的……失敗品罷了……”
它的話音未落,那被暗黃光障阻擋的“清道夫”,似乎適應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或者收到了某種更高級彆的指令。它那由黑色漩渦構成的“臉”上,漩渦旋轉的速度驟然飆升到極致!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純粹、帶著絕對“清除”意誌的灰暗能量,開始在它周身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