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裡那要人命的鐘聲是停了,可魂兒像是被抽出去又硬塞回來,晃晃悠悠,沒個著落。言今撐著地,晃了晃腦袋,耳朵裡還在嗡嗡作響,眼前看東西都帶著重影。他瞅了一眼旁邊癱著的阿土,小子口鼻的血是止住了,可臉色灰敗,進氣多出氣少,眼瞅著是半條命搭進去了。
不能擱這兒等死。
他咬著牙,把阿土又撈起來,架在肩上,一步一步,朝著那廟門挪。腿腳還軟著,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右臂那歸墟的底子,剛才硬抗了那一下,這會兒更是虛得發飄,隻剩點冰碴子似的寒意,吊著一口氣。
廟門是兩扇對開的黑沉木料,看著厚重,上頭也沒鎖。言今用肩膀頂了頂,沒動靜。他騰出左手,抵在門上,發力一推。
“吱呀——”
門軸發出乾澀刺耳的摩擦聲,像是幾百年沒上過油,慢悠悠地朝裡蕩開一道縫。
一股子混雜著陳年香火、塵土、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藥材放壞了又摻著點腥氣的味道,從門縫裡撲麵而來,嗆得言今一陣咳嗽。
門裡黑,是真黑,外頭那點昏黃的光,擠進去就被吞沒了,照不透三尺。他眯著眼,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清個大概。
是個前殿,空蕩蕩的,沒什麼擺設,隻有幾根粗大的、漆色剝落的柱子撐著頂。地上積著厚厚的灰,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腳印。殿深處,隱約能看見個神壇的輪廓,上頭供著個什麼,黑乎乎的,瞧不真切。
他架著阿土,小心翼翼地邁過門檻。腳剛落地,身後那兩扇門,竟又“吱呀”一聲,自己緩緩合攏了!嚴絲合縫,將外頭那點光徹底隔絕。
四下裡,頓時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黑暗。隻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阿土微弱的呻吟,在空曠的殿裡回蕩,顯得格外瘮人。
言今不敢亂動,站在原地,右臂那點歸墟寒意被他催動著,絲絲縷縷地散開,像蝙蝠探路般,感應著周圍。
沒感應到活物。隻有死寂,和那股子越來越濃的、怪異的藥腥氣。
他摸索著,往前挪了幾步。腳下踢到了什麼東西,發出“咕嚕嚕”的輕響,像是個小石子。他彎腰,用左手在地上摸了摸,觸手冰涼,圓溜溜的,撿起來湊到眼前——借著右臂那微不可察的、幾乎融入黑暗的幽光,他看清了,那竟是一顆……乾癟發黑的人眼珠子!
他心頭一跳,強忍著不適,將那玩意兒扔開。
又往前走了幾步,腳下“哢嚓”一聲,像是踩斷了什麼。低頭一看,是幾根散落的白骨,看形狀,是人的指骨。
這地方,邪性!
他停下腳步,不再盲目亂闖。右臂的寒意集中起來,朝著殿深處那神壇的方向探去。
這一探,卻像是捅了馬蜂窩!
神壇方向,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猛地亮起了兩團幽幽的、綠油油的光!像是野獸的眼睛。
緊接著,是四團、六團、八團……越來越多!
“嗬……嗬……”
低沉的、仿佛喉嚨裡堵著濃痰的喘息聲,從四麵八方響了起來。伴隨著的,還有拖遝的腳步聲,和某種硬物刮擦地麵的聲音。
言今渾身汗毛倒豎,架著阿土疾退幾步,背靠在一根冰冷的柱子上。右臂那點歸墟之力被他催發到極致,在身前布下一層稀薄的、但散發著絕對排斥生機的黑暗屏障。
那綠油油的光點,緩緩從黑暗中浮現出來。
是一個個“人”。
或者說,曾經是人。
它們穿著破爛不堪、沾滿汙漬的暗黃色袍服,像是某種僧侶或祭祀的打扮。但它們的身體,大多已經殘缺不全,有的少了胳膊,有的露著肋骨,皮膚是那種毫無生氣的青灰色,緊貼著骨頭,乾癟得像臘肉。它們的眼眶裡,沒有眼珠,隻有那兩團不斷搖曳的、令人不安的綠火。
它們動作僵硬,步履蹣跚,如同提線木偶,從殿宇的各個角落,朝著言今和阿土圍攏過來。手裡,還拿著些奇形怪狀的東西——有的是鏽跡斑斑的短劍,有的是掛著鈴鐺、布滿汙穢的幡杆,更有甚者,直接拎著自己脫落下來的、乾枯的手臂骨。
“活屍……”言今心頭一沉。這廟裡,竟然養著這種東西!看這數量,不下二三十!
它們似乎對言今身前那層歸墟屏障頗為忌憚,圍在幾步之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威脅聲,綠油油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們,尤其是言今那條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