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底板落在那厚厚的、不知腐爛了多少年的落葉層上,聲音悶悶的,像是踩在了吸水的棉絮上,饒是言今刻意放輕了力道,那點微乎其微的“噗嗤”聲,在這死一樣的寂靜裡,也放大了十倍,敲打著他的耳膜,更敲打著他的心。
林子裡暗,是真暗。頭頂那些墨綠色的、肥厚得近乎詭異的樹葉,層層疊疊,密不透風,把外頭那點昏慘的光擋得嚴嚴實實,隻有些微弱的、不知從何處縫隙漏下來的、慘綠色的幽光,勉強勾勒出周遭扭曲盤繞的樹乾和低垂的藤蔓的影子。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子陳腐的、帶著濕泥和某種植物汁液混合的沉悶氣味,吸進肺裡,沉甸甸的。
靜,也是真靜。除了他自己那被無限放大的心跳和呼吸聲,再無半點聲響。沒有蟲鳴,沒有鳥叫,連風似乎都繞開了這片林子,不敢驚擾。
他背著阿土,每一步都走得極其小心,像是走在鋪滿薄冰的湖麵上,生怕哪一下用力不對,就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右臂裡頭那點歸墟的寒氣,被他死死摁住,縮在骨頭縫裡,不敢泄露分毫。血菩薩的警告言猶在耳。
林子裡的樹木長得奇形怪狀,許多樹乾上布滿了類似人臉的扭曲紋路,在慘綠的光線下,仿佛隨時會活過來,發出無聲的呐喊。一些粗大的藤蔓從樹枝上垂落,如同絞索,隨著他走過帶起的微弱氣流,輕輕晃動。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現了一小片相對開闊的空地。空地的中央,竟然有一口井。井口是用粗糙的白色石頭壘成的,看著有些年頭了,石頭上爬滿了暗綠色的苔蘚。
而井邊,坐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言今,佝僂著身子,穿著一身用某種韌性極強的暗綠色藤蔓和寬大樹葉簡單編織而成的衣物,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他(或者她)的頭發是灰白色的,乾枯得像秋天的野草,長長地披散下來。
言今的腳步頓住了。血菩薩說過,林子裡不能信任何“像人的”東西。可這人……似乎沒有敵意?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低垂著頭,看著井口,一動不動,像個雕塑。
就在言今猶豫著是繞開還是上前時,那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存在,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頭。
那是一張布滿深深皺紋的老婦人的臉,皮膚是長期不見陽光的蒼白,一雙眼睛卻異常清澈,像是兩潭深秋的泉水,裡麵沒有驚詫,沒有恐懼,隻有一種看透了歲月的平靜,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
她看著言今,又看了看他背上昏迷的阿土,然後,抬起一隻枯瘦的手,食指豎在蒼白的嘴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動作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言今心頭微鬆,這老婦人,似乎並非那些詭異的“影傀”或者活屍。他微微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老婦人見他領會,便不再看他,又轉回頭,默默地望著那口井,眼神空洞,仿佛透過井口,看到了什麼遙遠的、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言今不敢打擾,背著阿土,準備從空地邊緣悄悄繞過去。
然而,就在他經過那口井,與老婦人錯身而過的刹那,異變發生了!
他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麼,一塊半埋在落葉下的、鬆動的白色小石子被他踢得滾動了一下,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咕嚕”的聲響!
這聲音,在這絕對的寂靜裡,不啻於一道驚雷!
言今渾身汗毛瞬間炸起!
幾乎在同一時間,那一直靜坐的老婦人猛地轉過頭,那雙清澈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極度驚恐的神色!她張開嘴,似乎想發出警告,但喉嚨裡隻擠出一點破碎的、無聲的氣流!
而林子深處,那濃得化不開的墨綠色陰影裡,猛地亮起了兩點……不,是四點、八點……無數點慘白色的光!
如同驟然睜開的、冰冷的、沒有瞳孔的眼睛!
緊接著,一種低沉的、仿佛無數砂紙在摩擦的“沙沙”聲,從四麵八方響了起來,由遠及近,速度極快!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直透骨髓的寒意,所過之處,連那些扭曲的樹乾似乎都在微微顫抖!
老婦人猛地站起身,臉上再無平靜,隻剩下絕望的焦急。她用力朝著言今揮手,指向林子更深處的一個方向,嘴唇飛快地開合,做著“快跑”的口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言今來不及多想,背緊阿土,朝著老婦人指的方向,發足狂奔!
他不再顧忌腳下的聲響,此刻,逃命要緊!
那“沙沙”聲如影隨形,緊追不舍!他甚至能感覺到,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帶著濃烈的死寂氣息,已經追到了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