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去。”沈言道,“但不是為了躲。”
“那你是為了什麼?”蘇忠問。
“為了蕭先生。”沈言答,“也為了你們。”
蘇忠看著他,忽然笑了笑:“你是個怪人。”
“亂世裡,怪人活得久一點。”沈言答。
……
三日期限,終於到了。
建州城,仍沒有開城的意思。
南唐軍營裡,號角聲響起。
“點火!”王將軍一聲令下。
火油從城頭澆下,被火箭點燃。
火光衝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天。
建州城,在火海中掙紮。
哭喊聲、慘叫聲、兵刃相擊聲,混成一片。
“城破了。”林遠站在高坡上,看著那片火海,低聲道。
沈言站在他身邊,目光冰冷。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他問。
“這是朝廷想要的。”林遠道,“我隻是執行命令。”
“你可以不執行。”沈言淡淡道。
“我若不執行,就會有人來替我執行。”林遠道,“到時候,死的人隻會更多。”
沈言沉默。
他知道,林遠說的是實話。
“你該走了。”林遠道,“建州已經沒有你要的東西了。”
“我要的東西,不在城裡。”沈言答。
“在哪兒?”林遠問。
“在泉州。”沈言答。
“那就去泉州。”林遠道,“彆回頭。”
沈言沒有回頭。
他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
福州城,比建州城更大,也更繁華。
但在這個夜晚,繁華被一層陰影籠罩。
“南唐的人,越來越多了。”一個中年男子低聲道。
他坐在一間酒樓的二樓,窗外是燈火通明的街道。
“他們要的不隻是福州,還有整個閩地。”另一個人說。
“那我們怎麼辦?”第三個人問。
“動手。”中年男子道,“今晚,我們要讓南唐知道,閩地不是他們想拿就能拿的。”
他是青城門的門主,也是閩地江湖的領袖之一。
“青城門、海沙幫、武夷劍派餘部,都已經準備好了。”他道,“今晚三更,我們夜襲南唐官署。”
“若是失敗呢?”有人問。
“失敗了,就死。”中年男子淡淡道,“總比跪著強。”
……
三更時分,福州城的夜,忽然變得不平靜。
“殺!”
一聲暴喝,打破了夜的寧靜。
一隊黑衣人從街巷中衝出,直撲南唐官署。
南唐官署外的守軍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砍倒在地。
“敵襲!”
“關門!”
喊叫聲此起彼伏。
但已經晚了。
黑衣人衝進官署,見人就殺。
火光衝天而起。
福州城的夜戰,就這樣爆發了。
……
沈言與蘇晚晴、蘇忠,剛抵達福州城外。
“城裡怎麼了?”蘇晚晴皺眉。
“打起來了。”沈言答。
“誰跟誰打?”蘇忠問。
“閩地江湖,跟南唐。”沈言答。
“我們要不要進城?”蘇忠問。
“要。”沈言答,“隻有進城,才能從水路去泉州。”
“可是——”蘇晚晴有些猶豫。
“沒有可是。”沈言淡淡道,“走。”
他們從一條小巷悄悄進城。
城裡已經亂成一團。
街道上到處是屍體,有的穿著南唐兵的鎧甲,有的穿著黑衣,有的甚至隻是普通百姓。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蘇晚晴看著那些屍體,聲音有些發顫。
“這不是我們想要的。”沈言淡淡道,“這是時代想要的。”
“時代?”蘇晚晴冷笑,“時代不過是一群人,打著大義的旗號,行殺戮之實。”
沈言沉默。
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我們要去哪兒?”蘇忠問。
“碼頭。”沈言答,“隻有從碼頭,才能坐船去泉州。”
“碼頭被南唐兵控製了。”蘇忠道。
“那就搶。”沈言答。
……
福州碼頭,燈火通明。
一隊南唐兵守在碼頭邊,刀槍齊舉。
“所有人都不許靠近碼頭!”一名軍官喝道。
“我們隻是想坐船離開。”一個商人哀求道。
“離開?”軍官冷笑,“現在是戰時,誰都不許離開!”
商人還想說什麼,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再吵,就殺了你!”軍官喝道。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
“我要離開。”
沈言從人群中走出,劍在腰間,目光平靜。
“你是誰?”軍官問。
“江南來的劍客。”沈言答,“路過。”
“路過?”軍官冷笑,“現在的福州,沒有路過的人。”
“那就殺了我。”沈言淡淡道。
軍官臉色一變,揮刀砍來。
沈言側身避開,劍如流水,劃過那人的喉嚨。
鮮血飛濺。
“敵襲!”
“有刺客!”
喊叫聲響起。
沈言沒有退。
他知道,自己必須殺出一條路。
劍影翻飛,血花四濺。
蘇忠也拔出短刀,護在蘇晚晴身前。
“小姐,走!”他低喝。
蘇晚晴沒有走。
她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
“我不是累贅。”她咬牙道。
……
福州碼頭的夜戰,持續了一個時辰。
當最後一名南唐兵倒下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沈言的劍上沾滿了血,卻沒有一絲慌亂。
“船呢?”蘇忠問。
“在那邊。”沈言指了指一艘停在岸邊的大船。
那是一艘海船,船身寬大,船帆已經收起。
“這是海沙幫的船。”蘇忠道,“他們不會讓我們隨便用。”
“他們已經沒有機會拒絕了。”沈言淡淡道。
他走上船。
船上的海沙幫幫眾,早已被他在夜戰中解決。
“上船。”沈言道。
蘇晚晴與蘇忠上了船。
船緩緩駛離碼頭。
福州城,在身後漸漸遠去。
“我們安全了?”蘇晚晴問。
“暫時。”沈言答。
“接下來呢?”蘇晚晴問。
“泉州。”沈言答,“海風會告訴我們,下一步該去哪裡。”
……
泉州港,是閩地最大的港口之一。
海風吹來,帶著鹹腥味。
碼頭邊,船隻林立,商賈雲集。
沈言與蘇晚晴、蘇忠,從船上下來。
“泉州比我想象的要熱鬨。”蘇晚晴道。
“熱鬨的地方,往往最危險。”沈言淡淡道。
“為什麼?”蘇晚晴問。
“因為所有人都想在這裡分一杯羹。”沈言答。
他們走進泉州城。
城裡的街道寬闊,兩旁店鋪林立,有賣絲綢的,有賣瓷器的,還有賣香料的。
“南唐的人,已經來了。”蘇忠忽然道。
“你怎麼知道?”蘇晚晴問。
“你看那邊。”蘇忠指了指一家綢緞莊。
綢緞莊的門口,掛著一麵小小的“唐”字旗。
“這是南唐的商隊。”蘇忠道,“他們表麵上是來做生意的,實際上是來刺探情報的。”
“你怎麼知道?”蘇晚晴問。
“我以前跟老爺來過泉州。”蘇忠道,“那時候,這裡沒有這麼多‘唐’字旗。”
沈言沉默。
他知道,蘇忠說的是實話。
“我們要去哪兒?”蘇晚晴問。
“先找個客棧住下。”沈言道,“再想辦法聯係你父親的舊部。”
“我知道一個地方。”蘇晚晴道,“‘海月樓’。”
“海月樓?”沈言問。
“是我母親的一個遠房親戚開的。”蘇晚晴道,“在泉州城南。”
“那就去海月樓。”沈言道。
……
海月樓,是一座三層高的酒樓,樓前有一個小院子,院子裡種著幾棵桂花樹。
“小姐?”
一個中年婦人從樓裡走出來,看見蘇晚晴,眼中滿是震驚。
“表姨。”蘇晚晴喊了一聲。
“你怎麼來了?”婦人道,“建州那邊……”
“建州已經破了。”蘇晚晴低聲道。
婦人臉色一變,連忙把他們迎進樓裡。
“快進來,快進來。”她道,“外麵不安全。”
他們走進樓裡。
樓裡的客人不多,隻有幾桌散客。
婦人把他們帶到二樓的一間雅間。
“這是我表姨,王氏。”蘇晚晴介紹道,“這是沈公子,這是蘇忠。”
王氏打量了沈言一眼,目光在他的劍上停了一瞬。
“江湖人?”她問。
“算是。”沈言答。
王氏沒有多問,隻是歎了口氣:“建州破了,閩國亡了,你們怎麼還敢來泉州?”
“泉州不是還沒被南唐占領嗎?”蘇晚晴問。
“表麵上沒有。”王氏道,“實際上,南唐的人已經滲透進來了。海沙幫、泉州世家,都在跟他們暗通款曲。”
“海沙幫?”沈言問。
“泉州最大的幫派。”王氏道,“控製著碼頭和海路。”
“他們也投靠南唐了?”蘇晚晴問。
“不投靠,能怎麼辦?”王氏道,“南唐兵強馬壯,他們隻是一群靠海吃飯的人。”
蘇晚晴沉默。
“你父親呢?”王氏問。
“在金陵。”蘇晚晴低聲道。
王氏歎了口氣:“蘇大人……”
“表姨,”蘇晚晴忽然道,“我父親以前在泉州任官時,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東西?”王氏一愣,“你指什麼?”
“比如……賬本、信件、或者是……地圖?”蘇晚晴問。
王氏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跟我來。”
她帶著蘇晚晴走進裡屋。
沈言與蘇忠守在門外。
“蘇家到底藏了什麼?”沈言問。
“我不知道。”蘇忠道,“但我知道,老爺曾說過,蘇家替閩國保管了半份江山。”
“半份江山?”沈言皺眉。
“不是土地。”蘇忠道,“是一張圖。”
“江山圖?”沈言問。
“是。”蘇忠道,“據說那張圖上,畫著閩地的山川、關隘、糧道,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比如?”沈言問。
“比如……閩國暗中扶持的十八支江湖勢力。”蘇忠道。
沈言心裡一震。
十八寨。
他想起柳長風給他的那個小包。
“原來如此。”他在心裡道。
……
半個時辰後,蘇晚晴從裡屋出來。
她手裡拿著一個木盒。
“這是什麼?”沈言問。
“我父親留下的東西。”蘇晚晴道,“裡麵有一封信,還有一張圖。”
“信?”沈言問。
“是給我的。”蘇晚晴道,“他說,若有一天閩國亡了,就讓我帶著這張圖,去金陵找一個人。”
“誰?”沈言問。
“顧長川。”蘇晚晴道。
沈言臉色一變。
“天樞府府主?”他問。
“是。”蘇晚晴道,“父親說,隻有顧長川,能看懂這張圖。”
“你相信他?”沈言問。
“我不相信任何人。”蘇晚晴道,“但我相信父親。”
沈言沉默。
他知道,這張圖,將把他們推向更大的舞台。
……
泉州的海風,越來越大。
海月樓的門口,忽然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他們穿著青色長衫,腰間佩著劍,劍穗是黑色的。
“天樞府的人?”蘇忠皺眉。
“不像。”沈言搖頭,“他們的劍穗上,沒有天樞府的標誌。”
“那他們是誰?”蘇忠問。
“南唐的人。”沈言答。
為首的一個青年走進樓裡,目光在樓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蘇晚晴身上。
“蘇小姐?”他問。
蘇晚晴一愣:“你認識我?”
“在下奉樞密院之命,前來送請柬。”青年道,“請蘇小姐入京。”
“入京?”蘇晚晴皺眉,“去哪兒?”
“金陵。”青年道,“陛下聽說蘇大人的女兒在泉州,特下旨,召你入京。”
“陛下?”蘇晚晴冷笑,“南唐的陛下,還是閩國的陛下?”
青年臉色一變:“蘇小姐,注意你的言辭。”
“我父親被你們押赴金陵,生死未卜。”蘇晚晴冷冷道,“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們的‘聖旨’?”
“蘇大人現在很好。”青年道,“陛下對他很器重。”
“器重?”蘇晚晴冷笑,“器重到把他關在天樞府的地牢裡?”
青年沉默。
“蘇小姐,”他道,“你若不去,朝廷會很為難。”
“為難?”蘇晚晴冷笑,“你們連一座城都敢燒,還會為一個亡國之臣的女兒為難?”
青年不再多言,從懷中取出一張請柬,放在桌上。
“這是請柬。”他道,“三日後,我們會來接你。”
他轉身離開。
樓裡一片沉默。
“他們是來逼你入京的。”沈言道。
“我知道。”蘇晚晴道,“但我不能不去。”
“為什麼?”沈言問。
“因為父親在金陵。”蘇晚晴道,“我若不去,他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你去了,也未必有機會。”沈言淡淡道。
“至少,我試過。”蘇晚晴道。
沈言沉默。
他知道,自己攔不住她。
“我跟你去。”他忽然道。
“你?”蘇晚晴一愣。
“我欠你父親一條命。”沈言道,“也欠蕭先生一條命。”
“你認識蕭先生?”蘇晚晴問。
“認識。”沈言道,“他曾在泉州給過我一碗飯。”
蘇晚晴看著他,忽然笑了笑:“那我們就一起去金陵。”
……
三日後,泉州港。
一艘大船停在碼頭邊。
船身上刻著一隻展翅的鳳凰,鳳凰嘴裡叼著一枚玉印。
“這是南唐的官船。”蘇忠道。
“走吧。”蘇晚晴道。
她與沈言、蘇忠上了船。
船緩緩駛離碼頭。
泉州城,在身後漸漸遠去。
“接下來呢?”蘇晚晴問。
“金陵。”沈言答,“江南煙雨,會告訴我們答案。”
金陵城,終於到了。
船駛入長江,江麵寬闊,江水滔滔。
“那就是金陵?”蘇晚晴站在船頭,指著遠處的一座大城。
城高池深,城牆用青石砌成,城牆上飄揚著一麵麵“唐”字旗。
“是。”沈言答。
“六朝金粉之地。”蘇晚晴道,“沒想到,我第一次來,是作為亡國之人。”
“亡國之人,也可以在金陵活下去。”沈言淡淡道。
“你覺得,我們能活下去?”蘇晚晴問。
“我不知道。”沈言答,“但我知道,隻要還活著,就有希望。”
船靠岸。
碼頭邊,一隊南唐兵守在那裡。
“蘇小姐?”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青年走過來,“在下奉樞密院之命,前來接你。”
“有勞。”蘇晚晴道。
她與沈言、蘇忠下了船。
他們被帶到一輛馬車上。
馬車穿過金陵城的街道。
街道寬闊,兩旁店鋪林立,有賣絲綢的,有賣瓷器的,還有賣字畫的。
“金陵比我想象的要繁華。”蘇晚晴道。
“繁華之下,往往藏著最深的陰影。”沈言淡淡道。
馬車在一座客館前停下。
“蘇小姐,先在這裡住下。”青年道,“等陛下有空,會召見你。”
“我父親呢?”蘇晚晴問。
“蘇大人現在很好。”青年道,“你放心。”
他轉身離開。
客館不大,卻很精致。
院裡種著幾棵柳樹,柳枝在風中輕輕搖曳。
“這就是我們在金陵的第一個落腳點。”蘇晚晴道。
“也是我們在金陵的第一個囚籠。”沈言淡淡道。
“你覺得,他們會一直盯著我們?”蘇晚晴問。
“當然。”沈言答,“天樞府的人,無處不在。”
……
當晚,金陵下起了雨。
雨不大,卻很密,像一層薄薄的紗,籠罩著整座城。
沈言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雨。
“你在想什麼?”蘇晚晴問。
“在想蕭先生。”沈言答,“也在想你父親。”
“你覺得,他們還活著?”蘇晚晴問。
“活著。”沈言答,“至少,現在還活著。”
“為什麼?”蘇晚晴問。
“因為天樞府需要他們。”沈言答,“需要他們的名冊,需要他們的圖。”
“你覺得,天樞府真的會放了他們?”蘇晚晴問。
“不會。”沈言答,“但他們會讓他們活得久一點。”
蘇晚晴沉默。
“那我們呢?”她問。
“我們會在金陵,找到答案。”沈言答。
“什麼答案?”蘇晚晴問。
“關於閩國,關於南唐,關於江湖,也關於我們自己。”沈言答。
雨越下越大。
江南煙雨,如夢似幻。
但沈言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真正的風暴,還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