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大梁城外,校場。
朔風卷著殘雪,從黃河岸邊一路吹來,把校場上的旌旗吹得獵獵作響。校場中央,高台之上,一道明黃色的身影端坐,麵容清瘦,眼神卻如刀鋒般鋒利——正是後周世宗柴榮。
他身後,是一排甲胄鮮明的將領:趙匡胤、李重進、韓通、張永德……一個個都是在沙場上殺出來的悍將。再往後,則是密密麻麻的軍陣,槍矛如林,鐵甲在冬陽下泛著冷光。
“諸位。”柴榮的聲音不高,卻壓得住整個校場的嘈雜,“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北有契丹虎視,南有南唐據淮為險,天下四分五裂,百姓流離。朕意已決——親征淮南,先平南唐,再圖北伐。”
校場上一片肅靜,隻有旗幟獵獵作響。
柴榮站起身,目光緩緩掃過三軍:“自今日起,朕與諸軍同甘共苦。有敢擾民、掠民、欺民者,軍法從事,絕不寬貸。有能斬將搴旗、先登破陣者,朕必不吝封侯之賞!”
“陛下萬歲——!”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在校場上炸開。
高台一側,一個穿著青色儒衫的青年負手而立,靜靜看著這一幕。他眉目清俊,腰間卻佩著一柄細長的鐵劍,劍穗是尋常的青布,被風一吹,微微晃動。
顧長川。
江湖人稱“青衣劍客”,卻在一年前突然棄劍入仕,成了柴榮身邊的謀士,沒人知道他真正的來曆。有人說他出自江南名門,有人說他是北地遊俠,更有人說,他是前朝遺孤,暗藏不為人知的底牌。
“顧卿。”柴榮忽然轉頭,目光落在他身上,“此次南征,淮南地形複雜,南唐水軍精悍,朕要你隨駕參讚軍機。”
顧長川拱手一禮:“臣,敢不效死。”
趙匡胤側目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盤算。此人年紀輕輕,卻深得世宗信任,用兵之道頗有獨到之處,隻是總給人一種看不透的感覺——就像一口深井,你知道裡麵有水,卻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點兵儀式,在號角聲中正式開始。
鼓聲隆隆,軍陣變換。騎兵、步兵、弓弩手,各按方位排列,進退有序。柴榮看著軍陣,眼中閃過一絲滿意,卻又很快被憂慮取代。
“匡胤。”他低聲道,“淮水以南,多江湖勢力盤根錯節。南唐多年來暗中籠絡武林,此次南征,不隻是兩軍對壘,也是朝廷與江湖的較量。”
趙匡胤點頭:“陛下放心,臣已著人聯絡北地江湖,若南唐敢借武林之力,我等也不會束手待斃。”
柴榮卻搖了搖頭:“不夠。”
他轉頭看向顧長川:“顧卿,你在江湖中故人不少,此事,朕想交由你辦。”
顧長川微微一笑:“臣,早已布下幾枚棋子。”
他的笑容很淡,卻讓一旁的趙匡胤心頭一緊。這個青衣謀士,究竟藏了多少後手?
校場一角,人群之外,一個瘦小的身影混在軍卒之間,正悄悄打量著高台上的幾人。那是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麵容普通,眼神卻很亮,腰間掛著一柄舊刀,刀鞘上刻著一道小小的“顧”字。
顧長川忽然似有所覺,目光從高台上淡淡掃下,與那青年的視線在半空相遇。
青年心頭一凜,連忙低下頭,混入人群。
顧長川嘴角微微一勾,又恢複了平靜。
那是他的人——顧府舊部,也是他留在軍中的一隻眼。
“點兵畢。”柴榮緩緩坐回案前,聲音冷硬,“三日後,大軍開拔,兵臨淮水。”
號角長鳴,震徹長空。
三日後,開封城門大開,後周大軍如一條鋼鐵長龍,緩緩向南進發。
柴榮親披鎧甲,隨軍而行。顧長川則一身青衫,騎在一匹青驄馬上,與趙匡胤並轡而行。
“顧兄。”趙匡胤忽然開口,“聽說你曾在江南待過多年?”
顧長川神色如常:“隻是遊學而已,談不上久居。”
趙匡胤笑道:“那想必對淮水一帶的地形頗為熟悉。”
顧長川看著前方的道路,淡淡道:“淮水一線,城多臨水,易守難攻。南唐若死守不出,我軍若強攻,隻怕傷亡不小。”
“那依顧兄之見?”
“攻心為上。”顧長川收回目光,“南唐內憂外患已久,朝中黨爭激烈,宗室與權臣各懷鬼胎。若能借勢而起,或可兵不血刃。”
趙匡胤心中一動:“你是說——南唐會內亂?”
顧長川微微一笑:“有時候,內亂並不需要敵人來推一把,隻需要一點火星。”
他頓了頓,又道:“江湖亦然。”
大軍一路南下,沿途百姓扶老攜幼,夾道而觀。柴榮下令,嚴禁士卒擾民,違者立斬。於是所過之處,軍紀肅然,民心漸附。
半月之後,大軍終於抵達淮水北岸。
淮水滔滔,橫亙南北。南岸便是南唐的疆土,遠處城池隱約可見,城頭上旌旗招展,南唐的水軍戰船在江麵上來回巡弋,氣勢不弱。
柴榮立於一處高坡之上,眺望南岸,神色凝重。
“匡胤。”他低聲道,“對岸是壽州,守將劉仁贍,頗有威名。”
趙匡胤點頭:“此人用兵穩重,不易輕取。”
顧長川忽然道:“陛下,壽州固然難攻,但南唐真正的軟肋,不在壽州,而在金陵。”
柴榮看向他:“此話怎講?”
顧長川道:“壽州城堅池深,若我軍久攻不下,糧草補給線拉長,士氣必衰。若能在此時,令南唐後方生亂,令其自亂陣腳,壽州不攻自破。”
柴榮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笑:“顧卿,你總是喜歡走險棋。”
顧長川拱手:“兵者,詭道也。”
柴榮轉頭看向趙匡胤:“匡胤,朕命你為先鋒,於淮水北岸紮營,佯攻壽州,吸引南唐注意力。”
“臣,領命!”
“顧卿。”柴榮又看向顧長川,“後方之事,便交給你了。”
顧長川微微一怔:“陛下?”
柴榮目光如炬:“朕知道,你在江南江湖中,有不少舊識。朕要你過江,潛入南唐,聯絡可用之人。若能促成南唐內變,此功,不在破一城之下。”
顧長川沉默片刻,忽然單膝跪地:“臣,領旨。”
他抬起頭時,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
柴榮看著他,緩緩道:“顧卿,朕信你。”
隻這一句,勝過千言萬語。
當夜,淮水北岸,營帳連綿。
顧長川獨自一人立於江畔,看著夜色中起伏的波濤。江水拍打著岸邊的亂石,發出沉悶的聲響。
身後,腳步輕響。
“顧先生。”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顧長川沒有回頭:“你來晚了。”
來人正是白日裡混在校場軍卒中的那名青年,此時已換了一身夜行衣,背負長刀,眼神銳利。
“顧先生,真要回江南?”青年皺眉,“那裡,可是龍潭虎穴。”
顧長川淡淡道:“長庚,你我皆是顧家舊人,自小在江南長大。如今回去,不過是——舊地重遊而已。”
那青年正是顧長庚,顧家旁支子弟,也是顧長川最信任的親信之一。
“南唐現在的江湖,已非當年。”顧長庚低聲道,“顧先生當年離開後,江南武林被南唐朝廷拉攏,不少門派都成了皇家的爪牙。”
顧長川微微一笑:“正因如此,才更有趣。”
他轉身,看向江麵:“長庚,你先過江,聯絡當年的舊部,告訴他們——顧家,回來了。”
顧長庚抱拳:“遵命。”
夜色深沉,一道黑影如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掠過江麵,消失在南岸的夜色之中。
顧長川站在江畔,目光悠遠。
“李煜……”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你我之間的棋局,也該重新開始了。”
金陵,南唐皇宮。
此時的南唐國主,正是後主李煜。他生性好文,不善兵事,卻被推上了這九五之尊的位置。此刻,他正立於禦書房的窗前,看著窗外的梅花,神色憂愁。
“陛下。”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響起。
說話的是樞密使陳覺,身著紫袍,麵色陰鷙。他是南唐權臣之一,素來主張對後周強硬,實則心懷鬼胎。
“陳卿。”李煜回過神來,“壽州前線,可有消息?”
陳覺躬身:“後周大軍已至淮水北岸,趙匡胤為先鋒,兵鋒甚銳。壽州守將劉仁贍雖竭力死守,但後周兵力強盛,若朝廷不儘快增援,隻怕壽州難保。”
李煜眉頭緊鎖:“朕已命皇甫暉為帥,領兵三萬增援,為何遲遲不見捷報?”
陳覺眼神閃爍:“皇甫將軍……或許是在等待時機。”
李煜冷笑一聲:“等待時機?還是在觀望朝廷?”
陳覺心中一凜,卻不敢接話。
禦書房內,氣氛一時凝重。
就在這時,一名內侍匆匆而入:“陛下,鎮南節度使林仁肇求見。”
李煜精神一振:“快宣。”
片刻之後,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武將大步而入,盔甲未卸,身上還帶著風塵之氣。那便是林仁肇,南唐名將,素有“江南猛虎”之稱。
“陛下!”林仁肇單膝跪地,“後周大軍壓境,淮南危急。臣請率本部兵馬北上,與敵決一死戰!”
李煜連忙扶起他:“林將軍忠心可嘉,隻是……”
他看向陳覺。
陳覺心中暗恨,卻不得不出列道:“陛下,林將軍勇冠三軍,若能北上,自然是朝廷之幸。隻是鎮南軍乃南疆屏障,若儘數北上,南漢、吳越若趁機來犯,朝廷將何以應對?”
林仁肇怒道:“陳覺!如今後周大軍已至淮水,若不全力抵抗,淮南一失,金陵危在旦夕!還談什麼南疆屏障!”
陳覺冷冷道:“林將軍莫要危言聳聽。後周雖強,然淮水天險在前,壽州城堅,未必能輕易南下。倒是林將軍,若擅離職守,致使南疆生亂,這罪責,你擔得起嗎?”
兩人在禦書房內爭執不下,李煜夾在中間,一時難以決斷。
就在此時,一名侍衛急奔而入,神色慌張:“陛下!城外……城外出現大批江湖人士,自稱‘江南武林盟’,求見陛下!”
李煜一愣:“江湖人士?”
陳覺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陛下,這正是朝廷多年籠絡武林的成果。如今國難當頭,江湖義士願為朝廷效力,此乃天意助我南唐。”
林仁肇皺眉:“江湖草莽,多是烏合之眾,怎可倚為乾城?”
陳覺冷笑:“林將軍未免太過輕視江湖。若能借武林之力,騷擾後周後方,刺殺其大將,未必不是一條奇策。”
李煜沉吟片刻,終是點了點頭:“宣他們進來。”
片刻之後,一群身著各色服飾的江湖人走進禦書房。為首的是一個中年道士,背負長劍,麵色倨傲,正是江南武林盟盟主、龍虎山天師道傳人——張天師。
“草民張天師,叩見陛下。”他隻是微微拱手,並不行跪拜之禮。
陳覺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卻並未發作。
李煜倒也不在意:“張道長今日率眾而來,可是為了淮南戰事?”
張天師道:“後周柴榮興兵犯境,實乃無道之君。江南武林受南唐恩澤多年,自當為陛下分憂。草民願率江南武林盟弟子,潛入後周境內,刺殺其主將,焚毀其糧草,令其不戰自亂。”
李煜心中一動:“若能如此,朕自當重賞。”
林仁肇卻忍不住道:“陛下,此舉太過冒險。後周軍中高手如雲,江湖人行刺,未必能成,反而會暴露朝廷意圖。”
張天師冷冷道:“林將軍此言差矣。江湖有江湖的手段,沙場有沙場的規矩。後周大軍雖強,卻未必擋得住暗箭。”
陳覺適時開口:“陛下,臣以為,可準張天師所請。江湖與朝廷,本就該同心協力。”
李煜看著幾人,心中忽然湧起一股疲憊。他知道,這是一場賭局,而他已經沒有太多選擇。
“好。”他緩緩道,“朕準了。張道長,朕封你為‘護國真人’,統領江南武林盟,便宜行事。若能退敵後周,朕必不吝封侯之賞。”
張天師眼中閃過一絲喜色:“謝陛下。”
就在這時,一名宮人匆匆而入,手中捧著一封密信:“陛下,江北急報!”
李煜心中一沉,連忙接過密信,看完之後,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壽州……被圍,皇甫暉兵敗,退守清流關……”他喃喃道,“後周大軍,已渡過淮水。”
禦書房內,一片死寂。
陳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仿佛這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而在金陵城外的一處茶樓中,一個青衣男子正臨窗而坐,靜靜看著皇宮的方向。
“南唐,終於亂了。”顧長川放下手中的茶盞,低聲道。
對麵,顧長庚正襟危坐:“顧先生,陳覺與張天師勾結,意圖借武林之力掌控朝政。若讓他們得逞,南唐雖亂,卻未必會倒向後周。”
顧長川微微一笑:“他們要的是權,我們要的是勢。各取所需而已。”
他頓了頓,又道:“長庚,你去聯絡‘淮水幫’與‘青龍門’,告訴他們——若想在亂世中活下去,就彆站錯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