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銘走出301病房,帶上門。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走廊,目光掃過兩側。
熟悉的加床區,熟悉的壓抑呼吸聲,熟悉的絕望。
這裡又有一張折疊床空了,光禿禿床板像從未有人在這裡躺過。
他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大手狠狠攥緊,又來了……這種無力。
胸腔裡翻湧著難以言喻的酸澀和一種近乎偏執的決心。
不會了,小雨絕不會再回到這裡。
他發誓,絕不會讓妹妹再躺回這走廊。
視線掠過葛叔曾經床位的位置,那裡已經空無一人,連葛大嬸也不見了蹤影。
心裡微微一沉,想著,她大概是辦理完手續,離開這個傷心地了吧。
也好,留在這裡,每一眼都是煎熬。
他抬步欲走,隱約聽到一絲嗚咽聲。
是從安全通道的樓梯間傳來。
鬼使神差地,蘇銘腳步一轉,推開了防火門。
昏暗、逼仄的樓梯間,聲控燈亮起,
光線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蜷縮在台階上。
是葛大嬸。
葛大嬸整個人縮成了一團,灰白的頭發淩亂散著,臉埋在膝蓋裡,身子顫抖。
蘇銘的心再次狠狠揪了一下,腳步頓在原地,進退兩難。
察覺光線和來人,葛大嬸的哭聲猛地一窒,倉皇抬起頭,淚眼婆娑,看清是蘇銘後,先是一愣,慌忙用袖子擦臉,擠出一個笑容,那笑比哭還難看。
“是……是小銘啊……”
“嚇到你了吧……嬸子沒事,就是……就是心裡頭堵得慌……”
“葛大嬸,”蘇銘不知道安慰,“您彆這樣……葛叔他……”
“你葛叔啊,”
提到丈夫,葛大嬸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他是個老實人,一輩子沒多大本事,就愛聽聽戲,幫幫人……他臨走前,還拉著我的手說,他這輩子最高興的事,就是以前能幫著你和雨丫頭搬搬東西,指指路……”
蘇銘鼻子一酸,眼前瞬間模糊。
怎麼會不記得?
剛來醫院時,他和妹妹舉目無親,茫然無措,是熱心的葛叔葛大嬸幫他們安頓,告訴他們哪裡打水便宜,哪個醫生心腸好。
那點滴滴的恩情,他一直記在心裡。
葛大嬸抹了把淚,從懷裡摸索出一個折疊得整齊的塑料袋,裡麵裝著幾張紙。
“他……他簽了這個……說等他走了,身上還有用的……都捐出去……能幫一個是一個……
他說……咱窮了一輩子,沒給社會貢獻啥……最後這點東西,好歹……好歹能救條命吧……就當是……積德了……”
器官捐獻協議?
蘇銘一怔。
望著向那份《遺體器官捐獻自願書》。
他沒想到,葛叔和葛大嬸在這樣的境地下,竟做出如此決定。
葛大嬸把協議遞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小銘,你是有學問的,幫嬸子看看……這上頭寫的,都作數吧?醫院沒騙我們吧?你葛叔就這點念想了……”
蘇銘接過。
逐字看去,條款清晰,正是標準的人體器官捐獻誌願書。
目光掃過落款處的醫院公章和一個特殊徽標圖案時,眉頭莫名一跳。
“作數的,嬸子,是捐獻協議,寫得明明白白的,”蘇銘將協議遞回去,“葛叔的心願會達成的。”
就在他遞回協議的瞬間,葛大嬸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後從懷裡掏出用手帕包著的鈔票,塞進他手裡。
“小銘,這個你拿著!”
“給雨丫頭買點好的,手術要錢,後麵補身子也要錢!”
蘇銘縮回手:“不行!葛大嬸,這絕對不行!我怎麼能要您的錢!”
那卷錢,看起來有幾千塊,皺巴巴樣子,也不知攢了多久。
“你拿著!”葛大嬸死死攥著他的手,紅著眼,
“你葛叔走了,我用不著這麼多錢了……你和雨丫頭還得往前走!以前你們剛來,又小又可憐,現在你葛叔不在了,嬸子能幫一點是一點……你就當……就當是全了你葛叔的心意!他要是知道能幫上你們,不知道多高興……”
“不行,真的不行……”蘇銘拚命推拒。
推搡間,葛大嬸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泣不成聲:“小銘!算嬸子求你了!拿著!給雨丫頭用!你難道要嬸子給你跪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