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下的風停了。
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黑色騎兵陣列就像是被這天地間的一隻巨手按下了暫停鍵。
幾千匹戰馬打著響鼻,鐵蹄在凍硬的土地上刨出白痕,除卻這些聲響,四周靜得有些嚇人。
鬱衾沒騎馬入城。
他在距離城門還有百步的地方翻身下來,那一身早已辨不出原本顏色的戰甲隨著動作發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他走得很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靴底碾過碎石,發出咯吱咯吱的細響,聽得站在前排的那些老臣們頭皮發麻。
這就是剛剛在北朔關把狄人殺了個對穿的攝政王。
他身上那股子血腥味太重了,混著大漠特有的風沙和凜冽寒氣,硬生生把這京城的三月春光逼退了好幾丈。
衛淩雲站在城門正中央,個頭才到鬱衾腰際。
小皇帝努力挺直了脊背,想要維持住帝王的威嚴,可那雙藏在袖子裡的小手卻緊張得指節發白。
他在怕。
哪怕沈梔說過這是他親舅舅,是去給他打江山的,可麵對這樣一尊剛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殺神,是個正常人都會怕。
鬱衾在距離兩人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了。
沈梔這才徹底看清他現在的樣子。
臉上的半邊麵具換成了從銀色換成了黑色,露出的另外半張臉黑了,瘦了,因為長途奔襲,下巴上冒出了一層青黑的胡茬,但這絲毫沒折損他的氣勢,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加危險,像是一頭剛剛飽餐完的野獸,正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周遭的大臣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沒人敢在這時候出聲。
鬱衾視線掃過衛淩雲,沒說話,撩起戰袍的前擺,單膝跪地。
“臣鬱衾,幸不辱命,大破狄軍,擒獲敵首,特來向陛下複命。”
他的聲音有些啞,像是含著沙礫。
衛淩雲鼻子一酸,對於親人的孺慕之情瞬間壓過了恐懼。
他急忙上前兩步,伸出小手想要去扶:“舅……攝政王快起,攝政王辛苦了!”
鬱衾順勢站了起來。
他這一起身,那種壓迫感又回來了。
衛淩雲還想再說幾句漂亮的場麵話,比如“舅舅威武”、“朕心甚慰”之類太傅教過的詞兒,結果發現他舅舅的眼神壓根就沒在他身上。
鬱衾在看沈梔。
從起身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越過了小皇帝的頭頂,直直地落在那抹朱紅色的身影上,再也沒挪開過半分。
沈梔今日穿得很隆重。
朱紅色的宮裝襯得她膚白如雪,發髻上插著赤金的步搖,端莊,大氣,美得讓人不敢直視。
她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兒,像是這灰撲撲的城牆邊開出的一朵富貴花。
鬱衾就這麼看著她。
他的眼神直白,帶著一種近乎赤裸的掠奪感。
就像是一個餓了很久的旅人看到了一桌珍饈,又像是一頭惡狼鎖定了自己的獵物。
那種視線是有溫度的,滾燙,甚至帶著點刺痛感,毫不掩飾地在她臉上、身上來回巡視,仿佛要透過那層層疊疊的衣裳,確認這個人是不是完好無損。
周圍的大臣們都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
李太傅咳嗽了一聲,老臉有點掛不住,轉頭假裝欣賞城牆上的磚縫。
其他的官員也紛紛低頭看腳尖,或者抬頭看天,假裝自己是個瞎子。
這也太……那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