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辦公桌如同沉默的壁壘,桌上文件分門彆類,那部電話尤為觸目。
“林局長,坐!”江昭寧轉過身,目光銳利如探照燈般,雖未帶上慣常的含笑意氣,但麵色尚算平和。
江昭寧走過來,坐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
“是!”林方政幾乎是屏息凝神地在那張線條冷硬的客椅上坐下。
他的腰背挺得筆直,雙手恭敬地置於膝上,與辦公桌另一邊那座不動聲色的“山嶽”恰似隔著無形對峙的楚河漢界。
他垂目盯住自己有些灰白光澤的皮鞋尖,揣測著領導這難得親召背後的洶湧暗流。
“我們東山,有一座千年古刹?”江昭寧終於開口,語氣像是尋常閒談,目光卻牢牢鎖定在林業政臉上,一絲微小的表情變化都無所遁形。
林方政心頭微微一鬆,懸在斷崖邊上的心總算緩降了一寸。
他立刻接道:“是的,叫清涼寺!坐落在雲棲山,始建於唐貞觀年間,已有快一千五百年香火了。”
提到本縣重要的宗教文化名片,他專業素養裡的自信稍許複蘇。
這座古寺,不僅曾是曆代帝王頒賜的皇家道場,更是無數信眾心中的朝聖地。
“哦,”江昭寧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林方政,像在審視一件需重新定價的古董,“那裡……想必香火極其鼎盛吧?”
“還行……這兩年遊客量比鼎盛時略降了些,但宗教活動仍很穩定。”林方政斟酌著詞句,語氣保留了幾分謹慎的餘地。
“還行?”江昭寧的眉頭極細微卻極清晰地蹙了起來,如同平靜湖麵掠過一道冰裂之痕。
他靠回椅背,食指輕輕敲擊著光滑桌麵,節奏似帶著某種隱忍的力道。“林局長,堂堂一座千年古刹,承載多少曆史底蘊和文化價值?”
“你這位旅遊局的當家人,對它的細節……就一個‘還行’?知之不多?”
聲音不高,字字卻像淬了薄冰的小箭,精準地釘入林方政的耳膜。
一股涼氣沿著林方政的脊椎爬升,額頭立時滲出細密的、冰涼的汗珠,他能感覺到它們在鬢角悄然彙聚滑落的軌跡。
清涼寺的資料像紛亂的文件一樣在腦海中飛速掠過,卻似乎沒有哪一項足夠應對這種級彆的質詢。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應對:“江市長,清涼寺的情況……宏觀層麵我們一直有數據跟進,但具體到日常寺務……”
“具體?”江昭寧忽然截斷他的話鋒,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精準的勘探鑽頭,“他們那地方,是不是還堅持著‘一日不勞動,一日不吃飯’的老規矩?”
“推行那個……所謂的‘農禪並重’?”
林方政猛地捕捉到一絲微光,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應聲而出:“是的!確有其事!”
“僧人們除了必要的法事和功課,每日都要參與田間勞作。”
“山上有禪田,種玉米、花生、豆子、蔬菜,力求自給自足。”他語速快了些,生怕再次落入“知之不多”的窘境。
“嗯……”江昭寧鼻翼輕輕翕動了一下,臉上那片嚴霜似乎融化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
他向後靠去,目光投向窗外遠處那雲霧繚繞的山峰方向,仿佛在回溯一段塵封的時光。“那一年……五年前的秋天吧,稻熟豆香的時節,我去了趟清涼寺。”
他聲音不高,帶著一種陷入回憶的平緩質感,不再是對下屬的審視,倒像是自言自語。
林方政微愕之後,立刻緊繃了所有神經,專注捕捉這難得的情緒流露所透露的信息量,字句重似千鈞,他不敢怠慢。
“不是公乾,”江昭寧嘴角罕見地牽起一個極淡的笑意痕跡,“就是慕名而來……想去透透氣。”
“進了山門,很幽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