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窗隙,帶著初夏微溫的草木氣息,悄然撫過紙上墨字。
江昭寧終於動了一下,那是一種緩慢的、從某種沉浸中歸來的抽離感。
他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並未帶起一絲風,便拈起了那份文稿。
紙頁被打開時發出輕微如蝶翼顫動的聲響。
目光落在字句行間,如農人走過春畦時的審視。
江昭寧心間不由得輕輕一點。
林夕的文字綜合能力,在東山縣這一隅,確實有獨到之處。
昨日在回程顛簸的公務車裡,自己對著副駕駛座的林夕,不過口授了幾個要點——關於博物館的功能分區構想,體驗區的時間節奏設計,還有那份必須“沉浸與體悟交融”的核心精神。
時間倉促,話語也疏闊,他本以為至少要三日才有回音。
未曾想,僅僅隔了一夜,一個通宵的燈火熬煎之後,林夕便將那些尚在漂浮的念頭,凝固成了眼前這份如此沉實、結構清晰、筆觸凝練的文件。
筋骨是自己的框架,血肉卻是林夕填充得恰到好處。
翻閱下去,那些昨天跳躍在唇舌間的思想碎片,都被林夕精心揀選,打磨圓潤,重新編織成了更為精致也更具可操作性的肌理脈絡。
遣詞造句,分寸拿捏穩妥。
幾乎難以挑出一個顯眼的瑕疵。
一種久違的“熨帖”感,從紙背透了過來。
思索如同窗外緩慢遊移的薄雲。
江昭寧拿起他那支常伴左右的黑色碳素筆,指尖用力,凝思片刻。
筆尖在那標題的脊梁上落下了——“農禪文化整體規劃綱要(初擬)”——“初擬”二字前,他沉穩地添上了兩個小字:【參考】。
仿佛是給一件精美的織物,留出一絲回縮的空間,也預留了更多修改和生長的可能。
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包含著決策者那份舉重若輕的微妙藝術。
也像一道門檻,讓門外之人窺見門內尚有深思熟慮的餘地,而非板上釘釘的定論。
“可用。”江昭寧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事務決斷後特有的乾脆利落,那溫厚的沉浸感已悄然褪去,換上了他日常指揮運轉時的篤定,“隻是這標題,得改一下。清涼古刹農禪文化整體規劃參考綱要!”
他強調著“參考”二字,咬字清晰得如同鈐印,“你去推出清樣,”他將剛改好的文件推至桌沿林夕最易取到的位置,“然後安排一輛公務車,去一趟清涼寺。”
話到此處,他微頓,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穿過距離看到了那位老僧的身影。
“將它親手交給智遠方丈,”他語氣加重在“親手”二字上,“就說是請他‘斟酌一下’。”
斟酌二字用得極妙。
非指示,非請求,而是一種平等的、充滿敬重的思想切磋邀請。
仿佛那不是一份需要對方審閱的文件,更像是一盞暫時寄放在書記處的農禪心燈,此刻鄭重交還,讓它重新回到它本應照亮的地方。
他又補充道:“對了,同版本的清樣,一式兩份,分彆送統戰部、宗教局各備案一份。備注僅供內部參考。”
林夕的身形一直維持著微微前傾聆聽的恭謹,此時立刻挺直,眼中飛快掠過一道被清晰指令點亮的輝光:“是!書記,我馬上去辦!”
應聲乾脆利落,字字如釘錘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