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夕根本沒再看他。
他最後用力壓了壓胸口被塞得鼓鼓囊囊、裝著文件的衣物,確認它能承受最猛烈的顛簸和擠壓。
隨即,他一腳踏入了車外的洶湧泥湯中!
“噗嗤!”
泥水冰冷刺骨,瞬間淹沒了他的鞋麵和半截小腿。
雨水如同密集的冰錐砸落,寒意從每一個毛孔鑽進身體。
狂風如同無形的巨掌,狠狠撕扯著他的身體。
他彎腰弓背,如同頂著強弓硬弩的衝鋒戰士,將那文件包裹之處的心臟核心位置死死護住,不讓一絲冰冷侵透!
他的身體成了這盞農禪燈火最後的,也是唯一的防風罩!
老張在後麵撕心裂肺的喊聲被狂風暴雨瞬間撕碎、吞沒,聽不真切。
前麵是無儘的灰暗斜坡,泥濘的盤山路如同一條被山洪撕裂的傷痕,在眼前劇烈地扭曲延伸。
雨水如同瀑布般衝刷著山坡,黃濁的泥漿與碎草屑在他腳下奔湧彙聚成湍急的潛流,一次次險惡地企圖扯倒他的身軀。
冰冷的雨水從額頂流下,刺入眼眶,模糊視線。
他必須不斷地甩頭,用已經濕透冰冷的衣袖胡亂抹去臉上的水漬,努力尋找下一個落腳的、相對穩固的點——有時是半埋於泥水中的硬石,有時是倔強生長的小樹根須。
胸腔裡如同拉起了沉重的風箱,每一次喘息都帶著鐵鏽般的腥氣。缺氧和疲憊感如同跗骨之蛆。
但他的精神卻異常亢奮,視線死死釘在前方蜿蜒路徑的儘頭方向。
身體的寒冷和不適全部被隔絕在皮膚之外,感知隻剩下胸前那份滾燙的壓力和必須送達的執念在燒灼!
風雨每一次試圖掀翻他的衝擊,反而像燃料一樣,在點燃這具身體裡最後的力量!
這已不是在爬山,是在爬一座向下傾瀉著泥石洪流的深淵陡坡!
是在用血肉之軀對抗一整座暴怒的山嶽!
他像釘子一樣釘在風雨裡,一步,一滑。
再一步,一沉。
又一次次憑著那股近乎蠻力的意誌,把自己從泥濘中拔出來!
前方又是一個巨大的、布滿裸露砂石的陡彎。
雨水衝刷下來的泥沙在此彙聚,形成一片更深的、粘稠如同沼澤的區域。
他試探著落腳,卻猛地陷到了膝蓋!
冰冷的泥漿瞬間包裹擠壓!
一股寒意沿著脊椎直衝天靈蓋!
他下意識地側身想拔出腿,重心不穩,上半身猛地一晃,眼見就要徹底栽倒!
就在那重心失衡的千鈞一發之際!
他的眼角餘光,猛地瞥見側上方山路的陡坡邊緣!
一叢被山風扭曲卻頑強低伏著生長的矮小竹蕨旁。
一個深黃色的瘦小身影,不知何時悄然矗立在那裡!
是個小沙彌!
他不過十多歲年紀,穿著洗得發白的單薄僧衣,外麵緊緊裹著一件明顯過於寬大的舊蓑衣。
雨水同樣把他從頭到腳澆透。
赤裸的雙腳沾滿淤泥,站在那泥湯邊緣,顯得如此渺小、如此單薄,仿佛風一吹就能卷走。
他那稚嫩的臉上濕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嘴唇凍得有些發紫。
但一雙黑亮的眼睛卻異常清明堅定,如同黑暗中的寒星,正穿透層層雨幕,死死盯住林夕!
“是……江書記……處來的……秘書嗎?”
小沙彌努力拔高稚嫩的嗓音,卻依然被風雨凶狠地撕扯成片片破碎的音符。
雨水如同透明的皮鞭,抽打著他單薄而濕透的身體,薄薄的僧衣緊貼著皮膚,繃得幾乎沒有一絲褶皺。
那件寬大得完全不合身的舊蓑衣,像一個沉重、濕漉漉的殼,勉強籠著他的肩膀。
雨水卻依舊能順著脊梁肆無忌憚地淌下,在腳下彙入混濁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