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會議桌前,沒有坐下,隻是將那份名單輕輕放在桌子上。
紙張與桌麵接觸時發出極其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會議室裡卻顯得異常刺耳。
“李衛同誌,”趙天民開口了,聲音嘶啞而疲憊,每一個字都像從磨砂紙上擦過,“通知辦公室,按這份完整名單……”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後麵的話需要耗儘巨大的力氣才能說出來,“按這份完整名單,立刻擬一份工作階段性調整遣返告知函。內容要突出感謝,強調基層辛苦和工作不易。”
“務必今天下午下班前,發放到每個人手上。”
“電話溝通要做好解釋安撫工作。”
他沒有看李衛的表情,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旁那道目光如同實質的烙鐵,灼燒著他的側臉。
李衛腮幫子咬肌繃緊,脖子上的青筋再次隆起。
他沉默了足有兩秒,那兩秒長得像一個世紀。
空氣再次繃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終於,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短促而冰冷:“是。”
這個“是”字沒有絲毫服從的溫度,隻有刺骨的寒冰。
他沒去碰那份名單,轉身,動作生硬地撥出一個內部電話,對著話筒,聲音壓抑著巨大的怒氣和無法理解,低沉地重複著趙天民的指令:“辦公室嗎?”
“專案組人員遣返名單……王書記親自簽批……對,所有人。”
“下班前發……通知措辭要感謝……強調基層辛苦。”每重複一個字,他臉上的肌肉都在不自覺地抽搐。
“嘩——”仿佛一顆巨石投入死水。
雖然遣返的具體內容還未最終傳達給個人,但李衛這通電話已經等同於宣告了結局。
等待總攻號角的陣地,瞬間被失敗的陰影籠罩。
秋日的陽光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灑在關柏的辦公桌上,光柱中浮塵微動,映襯著室內一種近乎凝重的安靜。
關柏正襟危坐,手裡拿著的是江昭寧報上來的一份報告材料。
材料的標題很醒目,是關於請求市紀委支援骨乾力量,加強東山縣反腐倡廉工作的報告。
關柏看得很慢,很仔細。
他逐字逐句地斟酌著。
東山縣的情況,他比誰都清楚。
縣裡一口氣雙規了四名科級乾部,而且都是手握實權的政府部門負責人,消息傳出,不僅在縣裡引發了地震,就連市裡也為之震動。
官場人心惶惶,各項工作幾乎陷入停滯。
他知道,江昭寧肩上壓著千鈞重擔。
材料文筆犀利,條理清晰,將東山縣目前麵臨的嚴峻形勢、腐敗問題的深層症結以及請求上級支援的迫切性闡述得淋漓儘致。
報告詳儘分析了“深層次症結”:長期形成的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山頭主義、本位思想嚴重侵蝕組織原則,製度執行軟弱無力,監管形同虛設。
“權錢交易、官商勾結已成為部分領域運行潛規則……部分乾部喪失理想信念,唯利是圖……更值得注意的是,”關柏的目光在這一段停頓,“初步排查顯示,被查處對象可能存在聯合作案、互通消息、訂立攻守同盟的跡象……”
這意味著這不是孤立的腐敗案,而是窩案、串案!
一張無形的、有毒的蜘蛛網正籠罩著東山,江昭寧無疑是執刀直插蛛網中心的人。
“人心惶惶……各項工作幾乎陷入停滯……”關柏能想象此刻東山官場的景象。
辦公樓裡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各種飯局驟然減少,茶室議論變成耳語匆匆。
項目審批桌前空了大半,本該忙碌的職能部門卻彌漫著一種詭異的低效和等待。
甚至,一些原本有意投資的客商也開始踟躕觀望,誰願意把錢投進一個深陷腐敗漩渦、看不清前路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