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在辦公桌上輕輕敲擊,發出節奏均勻的“篤篤”聲。
李立鋒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從古井深處傳出:
“東山的水啊……”
“早已不知沉澱攪和了多少雜質,滋生豢養了多少東西。它是‘濁水’!而且是沉積已久、盤根錯節的‘濁水’!”
“蔓芹同誌這個個性,這把鋥亮的刀,她一去,你知道她會怎麼做的。”
他身體再次前傾,給這句問話加上了千斤的重量,“她會像一顆重磅炸彈,投進這潭‘濁水’裡!她不會和稀泥,不會繞著走!”
“她會立刻卷起袖子,擼起褲管,直接紮進最深、最黑、最可能藏汙納垢的泥沼裡!翻攪!清查!查個底朝天!”
“她會把這潭沉積多年、看似平靜的‘濁水’,徹底攪動!”
“裡麵藏了多少年的泥沙,盤踞了多少年的‘東西’,會被她一股腦地翻騰起來!”
“到時候,”他加重了語氣,“就不隻是幾個小嘍囉、小蝦米那麼‘簡單’了。”
“水麵下掀起的浪,會衝擊岸堤,會濺上碼頭,會讓人……難以安穩。”
立鋒描繪得太具象了。
寧蔓芹的作風他有所耳聞,否則江昭寧也不會指名要她到東山去當紀委書記。
她查案時那種不眠不休、抽絲剝繭、追根究底的狠勁兒和韌勁,確實如同最精準高效的挖掘機。
他腦海中甚至浮現出寧蔓芹冷著臉,帶著紀委一幫精乾人員,將一份份關鍵合同、一張張資金流向單據攤開,一個個關鍵人物叫來談話的場景。
而東山那些在燈紅酒綠和推杯換盞之下掩蓋的灰色交易、權錢紐帶,會被她毫不留情地撕開……這潭水的確太濁太深,一旦被徹底攪動,後果……不堪設想。
“關部長,你看過《西遊記》嗎?”
“這……”關柏下意識地吸了口氣,喉頭有些發緊。
李立鋒這跳躍的思維讓他一時反應不及,腦子有點懵。
關柏下意識地地接了一句:“當然……看過。”
李立鋒似乎對關柏這瞬間的失神和下意識回答並無意外。
他微微向後靠了靠,周身那股迫人的氣勢稍稍收攏了一些,像是猛禽暫時收攏了利爪。
他端起了那杯早已冰冷的茶,這次沒有試圖去喝,隻是拿在手中,指腹感受著杯壁冰涼的觸感。
他那張被歲月和經驗深刻雕琢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神色——夾雜著看透世情的漠然、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以及某種更深層次的、近乎哲理層麵的感慨。
辦公室裡陷入了一種奇特的靜謐。
空氣似乎凝滯了,窗外城市隱約傳來的喧囂聲仿佛被徹底隔絕。
厚重的窗簾垂落,外麵的光線被揉碎篩過,在地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更添幾分幽深。
李立鋒沒有再看關柏,他的目光似乎飄向了很遠的地方,穿透了時空的界限,落在那座充滿神魔想象的靈山仙山上。
他的表情變得極其平靜,聲音卻更加清晰,帶著一種如同老僧說禪般的、低沉而充滿故事意味的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