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色的巨大穹頂結界,以祭壇之下艾薩克·摩爾夫那冰封的軀體為核心,向著高空無儘延伸,如同一口倒扣的、燃燒著火焰的巨碗,將這片區域與現世隔絕。
洪飛燕雙手緊握權杖,維持著“火靈陣”的穩定輸出。
與此同時,她分出一縷心神,如同最精密的發條,悄然啟動了深藏於懷中的【記憶的指南針】。
嘶嘶……
魔力波動被她巧妙地引導、約束,沒有一絲一毫外泄。
在這由她主導的火焰結界內部,所有感知都被赤紅的魔力洪流所乾擾、掩蓋。
無人察覺,在這洶湧的守護之力下,一股更加隱秘、涉及時間禁忌的力量正在悄然運轉。
雙重施法。
同時維持並精細操控兩個性質迥異的高階魔法,對於尋常四階法師而言無異於癡人說夢,是足以瞬間榨乾魔力、撕裂精神壁壘的自毀行為。
但洪飛燕的“專注”,本就異於常人。
考慮到阿伊傑能在三階時觸及“超現象共鳴”的領域,那麼洪飛燕此刻完成“雙重施法”,似乎也並非完全不可想象……她們的天賦與意誌,早已超越了世俗的等級框限。
嗚嗚嗚!!
意識深處,那枚指向時間的無形羅盤開始瘋狂旋轉!
一年四個月……九年七個月……七十年前……三十四年前……三年六個月……
指針毫無規律地跳躍,指向一個個混亂的時間錨點。
她對這神秘羅盤的掌控遠未純熟,這些閃爍的時間點,無疑都是與腳下這片土地、與摩爾夫家族命運深刻糾纏的重大曆史瞬間。
‘必須找到“準確”的時間點!’
洪飛燕強迫自己保持絕對的冷靜。
以區區四階之身強行駕馭這種涉及時間的禁忌之物,無異於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
稍有差池,觸及過於遙遠或扭曲的時空片段,她的意識很可能被永遠放逐在時間的亂流中,再也無法回歸現世。
‘但我的計算……沒有錯!’
為了這一刻,她早已在無數個深夜推演過無數遍。
她深吸一口氣,緊握權杖的手指微微鬆開,不再向其中灌注維持性的魔力。
“火靈陣”的根基已然穩固,如同一個被點燃後便能自行燃燒一段時間的巨大火堆,無需她持續專注引導,也能在預設的魔力回路支撐下,完成既定的“淨化”‘實為加固封印’儀式流程。
現在,她要將全部的心神與魔力,孤注一擲地投入到對“過去”的窺探之中。
“呼!”
她閉目凝神,將體內殘存的所有魔力,連同那份灼熱不屈的意誌,儘數灌注進那旋轉不休的時間羅盤!
嚓嚓嚓嚓!!
羅盤的旋轉速度驟然提升,發出幾乎要撕裂靈魂的尖嘯!
指針的軌跡從混亂逐漸變得模糊,最終化作一道炫目的流光……
唰!
刺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感官。
當洪飛燕再次“睜眼”時,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陣風。
寒冷、乾燥、帶著深秋特有肅殺氣息的風。
但這風的質感與溫度,與“現在”截然不同。
她緩緩低頭。
腳下潔白的大理石神道、巍峨的紅日魔塔、肅立的法師隊伍……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帶著焦黑與冰霜痕跡的泥土,以及遠處影影綽綽的森林輪廓。
‘成功了……真的回到了“過去”!’
沒有時間感慨或遲疑。
強行展開火靈陣、扭曲禁言契約、再驅動時間羅盤,三重消耗幾乎榨乾了她的魔力與心神。
她能停留在這個“記憶片段”中的時間,可能不超過一個小時。
‘必須快!’
在時間回溯的狀態下,她的“本體”無法移動。
窺探“記憶”如同觀看一幅固定視角的畫卷,想要查看其他地方,必須消耗額外的魔力,微調“坐標”。
咚!
伴隨著輕微的魔力漣漪,眼前的景象如同水墨暈開般變化。
一片臨時搭建的營地出現在眼前,中央是一座規模較大的指揮帳篷。
‘這裡……是當年討伐軍的指揮中心?’
她再次微調“坐標”,視野拓展。
果然,更遠處還能看到屬於阿多勒維特王室的旗幟、幾座簡易的魔法塔,以及印有魔法學會徽記的帳篷。
‘原來如此……當時,魔法學會和王室聯軍,是為了“討伐”墮落的黑魔人艾薩克·摩爾夫而集結於此。’
但……有些地方不對勁。
“殿下,請您不必過於憂心,還是先回帳內休息吧。”一個沉穩的男聲傳來。
“不行。最後的戰前巡查,我必須親眼確認。明日之戰,關乎無數將士性命與王國安寧,容不得半點疏忽。”
另一個聲音回應,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以及一絲……洪飛燕絕不會認錯的、屬於她二姐洪思華的音色。
‘嗯?’
洪飛燕的“視線”循聲望去。
隻見營地主道上,一個身穿深藍色貴族便服、眉頭緊鎖的高大男子,正在與副官交談。
男子麵容英俊而堅毅,眉宇間與阿伊傑有幾分神似,隻是氣質更為成熟冷峻。
艾薩克·摩爾夫公爵本人。
‘怎麼會?’
聯軍集結於此的目標,明明是“討伐”墮落的艾薩克·摩爾夫。
為何此刻,這位“討伐對象”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聯軍營地之中,甚至……似乎在履行指揮官的職責?
“殿下,”副官壓低聲音,“您似乎心事重重。”
“是啊。”
艾薩克望向森林深處,目光凝重,“不僅要應對‘白妖狐火靈’的威脅……更要擔心,阿多勒維特的那位公主,為何對那傳說中的魔獸如此執著,甚至不惜……”
後麵的話被風吹散,但洪飛燕的心卻猛地一沉。
‘白妖狐火靈!’
對了!
洪思華日記中隱晦提到的真正目標!
喚醒並狩獵傳說中的火焰聖獸“白妖狐火靈”,才是她策劃此次行動的核心!
討伐墮落的公爵,或許隻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那個女人……現在在哪裡?’
剩餘時間飛速流逝。
洪飛燕不再猶豫,迅速以意念撥動“羅盤”,將窺視的焦點在營地中穿梭搜索。
很快,她鎖定了那座守衛格外森嚴、裝飾也最為華麗的帳篷。
屬於洪思華公主的營帳。
帳內,洪思華正半褪下外袍,露出白皙卻布滿了新舊疤痕與奇異魔法紋路的肩膀。
一名隨軍醫官打扮的老者,正將一管猩紅如血、散發著不祥魔力波動的液體,緩緩注入她的靜脈。
“都準備好了?”
洪思華的聲音有些沙啞,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與她平日那總是帶著狡黠與掌控感的笑容截然不同,顯得異常虛弱。
“是的,殿下。”
醫官的聲音帶著不忍,“但‘龍血精粹’與您體內火焰祝福的衝突反應會非常劇烈,疼痛恐怕……”
“這點痛苦,不算什麼。”
洪思華打斷他,因劇痛而微微抽搐的臉上,卻綻開一個近乎猙獰的決絕笑容,“隻要不死就行。”
她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我不想……變成大姐那樣。”
‘!’
帳外“注視”著的洪飛燕,意識仿佛被重錘擊中。
‘大姐洪愛琳……’
那個名字,那個因體內過於磅礴的火焰祝福最終失控、在極年幼時便自燃化為灰燼的姐姐,是洪思華與她之間心照不宣的禁忌,也是深埋心底共同的恐懼與夢魘。
‘“不想變成大姐那樣……”’
原來如此。
洪思華如此鋌而走險,甚至不惜引發後續一連串災難,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從“白妖狐火靈”身上,找到破解“阿多勒維特血脈詛咒”的方法!
‘但……她失敗了。’
日記中的記載與眼前所見逐漸印證。
洪思華的計劃出現了致命的偏差。
洪飛燕猛地想起剛才艾薩克憂心忡忡的神情,立刻再次調整坐標。
景象變換,她“出現”在艾薩克的私人營帳內。
公爵正對著地圖沉思,副官侍立一旁。
“……我始終無法確信,為了所謂‘家族安全’,解封‘白妖狐火靈’是否是正確的選擇。”艾薩克的聲音充滿了疲憊與疑慮。
“殿下,您一定能妥善處理此事。洪思華公主殿下也絕非無謀之輩,她定然做了萬全準備。”副官安慰道。
“準備?”
艾薩克苦笑著揉了揉眉心,“那孩子……為了威脅我,同意這次行動,展現出的手腕與布局,早已超出了她這個年齡應有的範疇。再過五年,不,或許隻需三年,她就會成為一個更加……令人敬畏的對手。”
‘威脅……’
這個詞與洪思華日記中的自述吻合。
為了達成目的,她利用了艾薩克,甚至可能脅迫了整個摩爾夫家族。
‘之後……發生了什麼?’
關於白妖狐火靈解封後的具體細節,洪飛燕一無所知。
曆史的記載模糊不清,洪思華的日記也語焉不詳。
‘沒時間細究了!’
能在此處窺探到的情報已接近飽和。
洪飛燕心一橫,不再停留於戰前平靜的營地,而是猛地撥動時間羅盤,將“窺視點”強行推向十二小時之後……那個決定一切的“時刻”!
咚!!!
仿佛無形的巨錘砸在靈魂之上!
洪飛燕的“意識體”劇烈震顫,幾乎要潰散開來。
即使隻是觀測“記憶”,那跨越時間節點帶來的衝擊,也讓她產生了天旋地轉、近乎崩解的錯覺。
“呃啊……!”
她強忍不適,穩住心神,再次“抬頭”,然後,她看到了。
一個被純白所覆蓋、所吞噬的世界。
倒伏的、焦黑或覆蓋冰霜的戰士屍體,如同被狂風摧折的麥稈。
殘存的王家與公爵聯軍跪倒在地,許多人連跪姿都無法維持,隻能癱軟著,眼中隻剩下無邊的恐懼與絕望。
而在那片純白地獄的中心,矗立著“那個存在”。
它比山巒更巍峨,比絕壁更陡峭,通體流淌著比天空更澄澈、比雲朵更輕盈的蔚藍色光暈。
然而,它的胸膛之內,卻燃燒著比太陽核心更為熾烈、更為純粹、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都“淨化”歸零的……純白火焰。
僅僅是“看到”它,洪飛燕的意識深處便本能地升騰起一股近乎敬畏的戰栗。
‘這就是……火焰的極致?這就是……觸摸到法則儘頭的存在?’
儘管知道不應如此,儘管明白對方是帶來毀滅的災厄,但身為流淌著火焰之血的阿多勒維特後裔,洪飛燕的靈魂仿佛被那純白的火焰所吸引,產生了一種近乎飛蛾撲火般的悸動。
‘我也想……那樣燃燒。我也想……披上那樣的火焰。即便就此化為灰燼,若能成為火焰本身……’
“呃!”
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洪飛燕猛地甩頭,強行從那種危險的吸引中掙脫。
‘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
她遲來的理智開始分析眼前的景象:八階的大法師們氣息奄奄,精銳的騎士團近乎全滅,殘存的兵力也喪失了戰鬥意誌。
絕望,純粹的絕望。
“既然吾已再度睜眼……‘約定’之下,吾將以吾焰,覆寫此世。於那空白之中,靜坐參悟吧,阿多勒維特的後裔。”
白妖狐火靈的聲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所有生靈的意識深處響起,空靈、古老、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它優雅地抬起前足,向前邁出一步。
僅僅一步,純白的火焰便如同海嘯般向前推進,所過之處,物質湮滅,色彩褪去,隻留下永恒的“空白”。
就在連作為旁觀者的洪飛燕都被這股威壓震懾得幾乎無法思考時,一個身影,踉蹌卻堅定地,擋在了那純白火焰推進的路徑上。
是艾薩克·摩爾夫。
他半邊身體已被那可怖的白色火焰灼燒得焦黑碳化,甚至能看到融化的鎧甲與骨骼,但他沒有倒下。
冰藍色的魔力如同垂死巨獸最後的喘息,在他殘破的軀體周圍形成一層稀薄卻頑強的屏障。
“你……不能通過這裡。”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鋼鐵般的意誌。
‘這樣的身軀……還能做什麼?’
洪飛燕的疑問剛剛升起。
“我,並非摩爾夫的後裔。”
艾薩克低聲說道,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他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塊漆黑如夜、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奇異黑曜石。
“從此刻起……我將舍棄此身,墮為‘黑魔人’。”
下一刻……
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碰撞發生了。
那不是戰鬥,那是災難與災難的正麵衝擊。
極致的、仿佛連靈魂都能凍結的深藍寒潮,與淨滅萬物的純白聖焰,轟然對撞!
空間在哀鳴,大地在崩解,目力所及的一切都在兩種極端力量的撕扯下湮滅!
那片土地上的所有生機,在這一刻徹底斷絕。
當毀滅的餘波緩緩平息。
最終,勉強站立在破碎焦土與冰封廢墟之上的,是艾薩克·摩爾夫。
是祝福,還是詛咒?
他的眼神中似乎還殘存著一絲微弱的清明,但那清明深處,是無儘的悲傷與即將被狂暴黑暗吞沒的掙紮。
如果放任不管,徹底失去理智的他,必將衝出森林,將沿途的一切化為冰封的死地。
‘這樣的記載……曆史中根本沒有!’
洪飛燕感到一陣窒息。
官方的記錄隻有魔法師部隊近乎全滅的慘烈結果。
‘不,不對……還有人能阻止他!’
洪思華的日記片段閃電般劃過腦海:[再次醒來時,白妖狐火靈和暴走的艾薩克·摩爾夫大公都倒下了。而在他們麵前,站著一個身份不明的男人。他是一個奇特而神秘的人。他戴著麵具,手中握著一根銀色的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