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樹靜了,就連那樹梢上的知了似乎也察覺到了殺氣,不敢再鳴叫一聲。
隨著喬峰那一聲悲愴的長嘯落下,四周丐幫弟子的眼神徹底變了。
不再是之前的敬仰、崇拜與狂熱。
取而代之的,是懷疑、是警惕,甚至是毫不掩飾的仇恨與厭惡。
隻因為那三個字——契丹人。
在這個時代,宋遼世仇,大宋百姓對契丹人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
哪怕他是那個曾帶領他們浴血奮戰的幫主,此刻在他們眼中,也隻是一頭披著人皮的狼。
全冠清敏銳地捕捉到了眾人情緒的變化。
他那雙狹長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陰狠毒辣的冷芒。
他猛地踏前一步,手中此時並未持棒,卻仿佛握著這天下最鋒利的殺人刀。
全冠清指著失魂落魄的喬峰,大聲嘶吼道:
“兄弟們,你們都看到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喬峰乃是契丹狗賊,他殺了馬副幫主,又險些玷汙了馬夫人!”
說到此處,全冠清特意回頭看了一眼那一身縞素的康敏。
那康敏雖是未亡人打扮,一身素白喪服,卻更襯得她肌膚勝雪,腰肢如柳。
她那一雙含淚的桃花眼,似怯還羞,梨花帶雨的模樣,簡直要把在場男人的魂都勾了去。
全冠清心中一蕩,隨即轉頭更是義憤填膺地吼道:
“此等淫賊惡徒,若不殺之,如何能慰馬副幫主在天之靈?”
“唯有殺了喬峰,方能洗刷我丐幫之恥!”
這一聲怒吼,宛如一顆火星落入了乾柴堆。
“全舵主說得對!”
人群中,幾名大智分舵的心腹立刻舉起手中的棍棒,瘋狂敲擊地麵。
“殺喬峰!”
“殺喬峰!”
一開始,隻是寥寥十幾人高喊。
但盲從是人的天性,仇恨是最容易傳染的瘟疫。
很快,幾十人,上百人,直至絕大部分丐幫弟子都被這股狂熱的情緒感染。
“殺了他!”
“契丹狗滾出大宋!”
“為馬副幫主報仇!”
隻有極少部分老成持重的弟子,神色猶豫,沒有跟著起哄。
喬峰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他看著那些曾經和他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兄弟。
看著那些曾在他帶領下出生入死的麵孔。
此刻,這些人卻一個個麵目猙獰,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喬峰的心,一點點地冷了下去。
一股從未有過的失望與荒涼,瞬間填滿了他的胸膛。
這就是他誓死守護的丐幫嗎?
這就是他視若家人的兄弟嗎?
他喬峰雖身居幫主高位,卻從未貪圖過這幫主的權勢,更未想過搞什麼一言堂。
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丐幫,為了大宋。
可如今,僅僅因為一個身世,過往的一切情義,竟皆成雲煙?
此時的喬峰,麵如死灰,偉岸的身軀竟顯得有些佝僂。
而那一排曾經與他情義深重的長老們——傳功長老、執法長老,此刻一個個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竟無一人,願為他說半句公道話。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孤立無援中。
一道略顯書生氣,卻充滿憤怒的聲音驟然響起。
“住口!你們怎麼能這樣!”
人群分開,段譽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大步衝到了場中。
他擋在喬峰身前,漲紅了臉,指著周圍那些丐幫弟子質問道:
“難道就因為他是契丹人,就要認定是他殺了馬副幫主?”
“是不是我大哥殺的,尚沒有決斷完!”
段譽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楚楚可憐的康敏道:
“難道僅憑這馬夫人一介婦人,她紅口白牙所說的話,就能當真不成?”
“若是她因愛生恨,或是受人指使呢?”
“你們這麼對待我大哥,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段譽雖然不會武功,此刻卻是擲地有聲:
“丐幫在大宋是很強,可這威名,哪一次不是我大哥身先士卒,一手打出來的?”
“你們如今這般逼迫,簡直是過分至極!”
“太過無情無義!”
喬峰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這個文弱書生。
心中那早已冰冷死寂的角落,竟湧過一絲暖流。
這一聲“大哥”,叫得他鼻頭微酸。
那些他視為手足多年的丐幫兄弟,僅憑三言兩語就要對他喊打喊殺。
反倒是這個結拜的義弟,在萬夫所指之時,敢於挺身而出。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莫過於此。
全冠清聽到段譽這話,麵色驟然一冷。
他正愁沒地方立威,沒借口把事情做絕。
全冠清陰惻惻地凝視著段譽,冷笑道:
“你是何人?”
“此乃我丐幫幫中內務,豈容你一個外人在這裡說三道四?”
“我看你分明是這契丹狗賊的同黨!”
“我先廢了你這個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