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鐘聲餘韻未散,劉伯溫並未像其他官員那樣各自回府或前往衙署,而是腳步一轉,徑直朝著戶部的方向匆匆行去。
他官袍下的手心微微沁著汗。
既有劫後餘生的虛脫,更有麵對未來重重艱險的沉重。
踏入葉凡那間堆滿卷宗的廨房,劉伯溫也顧不得客套,對著正埋首於賬冊間的葉凡,便是深深一揖,語氣誠摯無比。
“葉先生!今日朝堂之上,伯溫能得保全,全賴先生前日指點迷津!”
“此恩如同再造,伯溫沒齒難忘!!”
葉凡從賬冊裡抬起頭,看到是他,隨意地擺了擺手,笑道。
“劉大人言重了,不過是閒聊幾句罷了,你能悟透,是你自己的本事,坐吧。”
劉伯溫依言坐下,臉上的感激之色很快被濃濃的憂色取代。
他歎了口氣,聲音帶著一絲苦澀。
“先生,伯溫此來,一為道謝,二來……實在是心中無底,特來向先生求救啊!”
“哦?何事讓劉大人如此憂心?”
葉凡挑了挑眉,放下筆,做出傾聽狀。
“便是那‘一條鞭法’與‘攤丁入畝’的推行之事!”
劉伯溫眉頭緊鎖。
“今日在朝堂,伯溫為表戴罪立功之心,主動向陛下請旨接手此事。”
“可……可此舉,無異於將自身置於爐火之上!”
“楊憲倒台,新政本就觸動無數人利益,如今由伯溫接手,那些淮西勳貴,隻怕恨不得將伯溫生吞活剝!”
“接下來的推行,必然是千難萬阻,步步荊棘!”
“伯溫……伯溫實在是心中惶恐,不知該如何破局,唯恐辜負聖恩,亦怕……亦怕自身難保啊!”
“還望先生不吝賜教,指點一條明路!”
他將自己的處境和盤托出,眼中充滿了期盼,仿佛葉凡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然而,葉凡聽完,卻隻是無奈地聳了聳肩膀,攤手道。
“劉大人,你這可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
“這推行新政,尤其是這等觸及根本利益的改革,其中的艱難險阻,豈是幾句計謀就能化解的?”
“你求我……我是真沒辦法。”
“什麼?!”
劉伯溫聞言,如遭雷擊,臉上血色瞬間褪去,聲音都帶上了絕望的顫音!
“先……先生您都沒辦法?!”
“若是連您都無計可施,那伯溫……伯溫此番,豈不是死路一條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被淮西那群驕兵悍將撕成碎片的慘狀。
看著他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葉凡倒是笑了,語氣輕鬆了些。
“劉大人,你先彆急著給自己判死刑。”
“我是沒辦法,但不代表彆人也沒辦法啊。”
“彆人?”
劉伯溫猛地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火苗,但隨即又被更大的疑惑取代。
連智計百出的葉凡都沒辦法,這滿朝文武,還有誰能有辦法?
他急切地問道。
“還請先生明示!究竟何人能解此困局?”
葉凡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個字。
“當今陛下。”
“陛……陛下?!”
劉伯溫徹底愣住了,臉上寫滿了錯愕和不解。
“先生,此事……此事本就是伯溫向陛下請旨攬下的,如今遇到困難,再去……再去求陛下?”
“這……這豈不是顯得伯溫無能,更是將難題拋回給陛下?”
“陛下豈會……”
他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甚至有些荒唐。
葉凡看著他一臉懵懂的樣子,知道他還是沒轉過彎來,隻得耐心點撥道。
“劉大人啊劉大人,你怎麼還不明白?”
“有些話,有些事,你不能明著說,更不能直接去求!”
“你得讓陛下……自己看到其中的問題!”
他站起身,踱了兩步,語氣變得深沉。
“你要明白一個道理,一個人的智謀再厲害,算計再精深,在絕對的實力麵前,都是蒼白無力的!”
“你現在麵對的不是一兩個貪官汙吏,而是盤根錯節,手握權柄的整個淮西勳貴集團!”
“你想靠著自己,靠著都察院那點風聞奏事的權力去推行觸及他們根本利益的新政?”
“無異於螳臂當車!”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著劉伯溫。
“所以,這件事,唯有陛下親自為你亮劍!”
“唯有借助陛下的無上權威,才能震懾住那些魑魅魍魎,讓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阻撓!”
“你需要向陛下要的,不是一個具體的辦法,而是一個態度!”
“一個明確支持你,為你撐腰的強硬態度!!”
劉伯溫似乎摸到了一點門道,但依舊困惑。
“可……可這態度,該如何要?”
“陛下日理萬機,豈會……”
“所以我說,不能明著要!”
葉凡打斷他,壓低聲音。
“你得通過你的行動,通過你遇到的實際困難,讓陛下清晰地感受到阻力來自何方,感受到非他出手不可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