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胡亂抓著,仿佛已經握住了一錠錠冰涼的金元寶。
葉晨的手指在冰冷的扶手上無聲敲擊,目光在地圖上那條通往黑風嶺的細線上來回移動。
攻打黑水寨,利是解燃眉之急,吞其人馬錢糧,一舉壯大。
弊,則是風險。
黑水寨盤踞多年,硬碰硬,己方必有傷亡。
值得嗎?
值得!
“好一個引蛇出洞!”
葉晨霍然起身,一股無形的威勢瞬間籠罩了整個聚義廳。
“就依蔣敬之計!”
“此事若成,蔣敬當居首功!”
決斷已下,葉晨的聲音變得如鐵石般堅硬,目光如電,掃視眾人。
“本寨主決定,即刻出兵黑水寨!”
“此次出征,以蔣敬為統帥,全權負責謀劃調度,所有人,包括我在內,皆聽其號令!”
“項充為前鋒,率一百精銳,負責正麵迎敵!”
“葉虎!”
被點到名字的葉虎身體一震,上前一步。
“你負責軍紀!若有臨陣脫逃、不聽號令者,無論親疏,立斬不赦!”
蔣敬聞言,胸中一股熱血直衝頭頂。
他先前不過一介落魄書生,是葉晨將他從泥潭中拔擢而起,如今更委以統帥重任。
此等知遇之恩,唯有以命相報!
他上前一步,鄭重地抱拳及地,一揖到底,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寨主知遇之恩,蔣敬粉身碎骨,亦難報答!”
“此戰,某定不負重托,必為寨主獻上黑水寨!”
項充亦是抱拳拜下,聲如悶雷:“寨主放心!某定將那狗屁的黑水寨寨主的腦袋擰下來,給您當夜壺!”
唯有葉虎,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他本以為,自己怎麼也能掙個先鋒,卻隻得了個監軍的差事。
他張了張嘴,想爭辯什麼,可看了看智計百出的蔣敬,又瞧了瞧武藝遠勝自己的項充,那到了嘴邊的話,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山寨,終究是憑本事說話的地方。
他垂下頭,悶聲抱拳:“是,寨主。”
葉晨將葉虎的神情儘收眼底,心中微歎。
堂兄忠心有餘,能力不足。
但軍紀之事,非心腹不能擔當,這也算是人儘其用了。
待日後山寨壯大,再為他尋個更合適的位置吧。
“好!”葉晨昂首挺胸,意氣風發,“此事就這麼定了!”
“明日一早,全軍出發!”
……
次日,日上三竿。
官道上塵土飛揚,一支“商隊”正緩緩行進。
最前方,是一輛頗為考究的馬車,青布簾子遮得嚴嚴實實。
其後,是十輛蒙著油布的大車,深深的車轍印證著其驚人的載重。
近百名護衛散在隊伍兩側,他們腰間佩刀,手中持矛,麵色冷峻,行走間步伐沉穩得可怕,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那股子悍不畏死的氣息,絕非尋常商號能有。
這支隊伍,正是蔣敬一手布置的誘餌。
他自己扮作管事,騎馬走在隊伍中段,不時吆喝幾句。
葉晨和項充,則與一眾精銳扮作護衛,混在隊伍之中,沉默如鐵。
他們的目的地,是黑水寨南邊的一個小村落——關家村。
關家村,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袁術未亂淮南時,這裡曾有上百戶人家,炊煙嫋嫋。
如今,隻剩下十幾戶老弱婦孺,散落在破敗的茅屋中,加起來不過五六十口人。
倒塌的院牆,荒蕪的田地,訴說著亂世的苦難。
諷刺的是,正因這裡窮得榨不出油水,又有些出去當山賊的村人念著香火情,此地遭受的滋擾反倒比彆處少些,成了一處苟延殘喘的“避風港”。
今日,這份安穩被徹底打破了。
車輪滾滾,人喊馬嘶,巨大的動靜驚動了整個死寂的村落。
田裡的民夫不會回村,村裡隻有些無力下地的老人和麵黃肌瘦的孩童。
幾扇破舊的木門被推開一道縫,一雙雙渾濁的眼睛從門後投了出來。
膽大的孩童光著腳丫跑出來,躲在牆角、樹後,伸長脖子張望,小臉上滿是畏懼與新奇。
而那些在亂世掙紮求生的老人們,隻看了一眼那隊伍森嚴的陣仗,和護衛們身上冰冷的兵器,便嚇得立刻縮了回去。
“吱呀”、“哐當”……
一道道門縫迅速合攏,門閂從裡麵插上。
多看一眼,或許就會招來滅頂之災。
關老頭就是其中之一。
六十五歲的他,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此刻,他背靠著自家的柴門,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他剛剛也探頭看了一眼。
那些護衛的眼神,是狼的眼神,吃人的眼神。
能活到六十五歲,本就是個奇跡。
他剛把門閂插好,一陣清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正朝著他家門口而來。
關老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透過門縫朝外窺探,隻見一個身穿青衫的年輕男子,正從那支可怕的隊伍中分離出來,徑直朝著他家走來。
老人膽子本就小,此刻更是嚇得兩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彆過來……千萬彆過來……
然而,那腳步聲沒有絲毫停頓。
最終,穩穩地停在了他家的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