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再去說“和我想的一樣”這種廢話。
他直接看向蔣敬,下達了命令。
“既然敵人想在穀中設伏,那我們就將計就計。傳令下去,讓葉虎他們不必再等信號,立刻轉移至穀口兩側山嶺,我要他們變成一把懸在敵人頭頂的尖刀!”
“另外,拔營速度放慢,故意做出鬆懈姿態,把這出戲給他們演足了!”
一股難言的豪情在葉晨胸中激蕩。
亂世爭雄,豈能一帆風順?
若連這點場麵都鎮不住,還談何掃平天下?
更何況,他有神算子蔣敬謀劃全局,有“小萬人”敵項充衝鋒陷陣。
葉晨的視線掃過項充和蔣敬二人布滿血絲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圍那些靠著車輪、強打精神的巡夜弟兄,心裡那點不好意思,瞬間化作了決斷。
他不能拿自己兄弟的命去演戲。
“傳令下去,昨夜巡守的弟兄,有一個算一個,就地休息!”葉晨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還有你們兩個,馬上給我滾去睡覺!一個時辰,天塌下來也得睡!一個時辰後,我們出發!”
項充臉上頓時一喜,咧開嘴想說點什麼,卻被葉晨一個眼神瞪了回去。他嘿嘿一笑,也不多話,衝葉晨抱了抱拳,找了個貨箱靠著,幾乎是腦袋一挨著木板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他確實是累到極限了。
其餘巡夜的漢子們也是如蒙大赦,紛紛找地方蜷縮起來,營地裡很快就響起了一片鼾聲。
葉晨卻沒有休息。
他解下自己的佩刀提在手裡,親自繞著營地走動起來。他的腳步很輕,儘量不發出聲音,但每一步都踩得極穩。
他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壓下心裡的波瀾。
前世作為一個普通人,哪裡見過這種陣仗。蔣敬的分析越是篤定,他心裡就越是發毛。他的目光掃過那一張張在睡夢中依舊緊鎖眉頭的臉,掃過他們懷裡緊緊抱著的兵器。
這都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一點點攢下的家底。
這些人,前身都是山匪,論單打獨鬥,或許不比黑水寨的差。但經過這段時日真金白銀的夥食供養、嚴苛的操練,還有他反複灌輸的紀律和膽氣,早已脫胎換骨。
葉晨的指節一下下地敲擊著冰冷的刀鞘。
同樣是山匪,他不信,黑水寨那幫烏合之眾,能比得上他手底下這支精兵!
是騾子是馬,今天就拉出來遛遛!
一個時辰,在緊張的等待中轉瞬即逝。
“全體集合!”
葉晨的吼聲如同一道炸雷,在營地上空響起。
那些還在熟睡的士兵們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睡意全無。拆帳篷、收行囊、套車馬,整個營地瞬間變得嘈雜,但忙而不亂,動作快得驚人。
這一次,葉晨那輛顯眼的馬車沒有再打頭陣。
在蔣敬強烈要求下,他的座駕被十幾名最精銳的護衛裡三層外三層地護在了隊伍正中間。蔣敬自己也騎著馬,緊緊跟在車旁。
用蔣敬的話說:“寨主千金之軀,豈能輕動?誘敵之事,交給項充足矣。”
葉晨很坦然地接受了。
他確實惜命。
隊伍最前方,為全軍開路的,正是憋了一肚子火的項充。他騎著一匹神駿的黑馬,手裡那柄長柄大刀在晨光下泛著瘮人的寒意,整個人如同一座移動的鐵塔。
越是接近蔣敬預測的伏擊地點,葉晨就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越快。
他忍不住掀開車簾一角,緊張地向外張望。山道蜿蜒,林間鳥雀的任何一聲鳴叫,都讓他頭皮發麻。
隊伍裡的氣氛也越來越壓抑。
士兵們不再交談,一個個沉默地走著,手始終沒有離開腰間的刀柄,隻有車輪滾動的“咯吱”聲和沉重的腳步聲在山穀間回蕩。
終於,前方的道路驟然變窄。
左側是深不見底的密林,幽暗得像是能吞噬一切光線。右側則是水流湍急的江河,白色的浪花翻滾,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掉下去,絕無生還的可能。
“就是這裡了。”蔣敬催馬趕到隊伍最前方,和項充並肩而立,他眯著眼睛打量著前方那段狹長的穀道,“這地方,簡直是為我們準備的墳場。項兄弟,讓弟兄們把家夥都抄起來!”
項充重重一點頭,猛地回頭爆喝:
“盾牌手!給俺頂上去!結陣!弓箭手準備!都他媽給老子把眼睛放亮點!”
前排的士兵立刻舉起圓盾,組成一道簡陋的盾牆,一步步小心地向前推進。
隊伍又向前挪動了不到百步。
“咻——咻咻咻!”
毫無征兆!
左側那片死寂的森林裡,突然爆發出無數尖銳的嘯聲!
像是捅了馬蜂窩,密密麻麻的狼牙箭從林中爆射而出,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朝著隊伍最前方的項充等人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左翼林中!舉盾!”蔣敬的吼聲幾乎與箭矢破空聲同時響起。
“哈哈哈!藏頭露尾的老鼠,終於敢露頭了!”
項充不驚反喜,臉上竟露出一種近乎癲狂的笑容。未知的等待最是折磨人,如今敵人亮出了獠牙,他心裡那塊石頭反而落了地。
他手腕猛地一抖,沉重的大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寒光,“鐺”的一聲脆響,精準地磕飛了一支射向他麵門的冷箭!
“弟兄們!亮家夥!讓這幫雜碎瞧瞧,誰才是這山裡的爺!”
“咄!咄!咄!”
山匪們反應極快,紛紛矮身躲到運貨的大車後麵。厚實的木板車廂成了最好的掩體,無數箭矢狠狠釘在上麵,箭尾嗡嗡顫抖,入木三分。
即便如此,混亂中依舊傳來了慘叫。
“啊!”
“我的腿!我的腿中箭了!”
兩名殿後的士兵慢了半拍,大腿上各插著一支羽箭,鮮血瞬間染紅了褲管,兩人抱著腿在地上翻滾哀嚎。
這聲音讓剛剛穩住陣腳的隊伍又起了一絲騷動。
“哭你娘的喪!?”項充猛地回頭,眼睛瞪得像銅鈴,“是條漢子就給老子忍著!再他娘的嚎一聲,老子先一刀劈了你!”
那雷霆般的怒吼,比戰場上的廝殺聲更具威懾力。
兩名受傷的士兵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哀嚎聲戛然而止,死死咬著牙,把呻吟憋回了肚子裡。
項充這才滿意地轉過頭,一雙虎目死死盯著左側那片不斷晃動的樹林,再次爆喝:
“弓箭手!給老子上前!”
“上弦!給老子瞄準那片林子!”
“放!”
他的話音未落,那片死寂的樹林驟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