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上高處,將那顆猙獰的人頭高高舉起,用儘全身的力氣,發出一聲驚雷般的怒吼:
“賊首周虎已死!降者不殺!”
聲音滾滾蕩開,壓過了整個戰場所有的喊殺與哀嚎。
所有還在負隅頑抗的山匪,動作都是一滯,駭然地望向那個土坡。
當他們看清項充手中那顆熟悉無比的頭顱時,心中最後一根名為“戰意”的弦,應聲繃斷。
首領死了!
他們的天,塌了!
“大當家死了!大當家被殺了!”
“跑啊!快跑啊!”
恐慌,在一瞬間引爆。
山匪們發出絕望的尖叫,再也顧不上戰鬥,瘋了一般丟下兵器,轉身就跑,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
潰敗,如山崩海嘯,一發不可收拾。
除了少數亡命徒衝進了旁邊的山林,大部分山匪,要麼在混亂中被葉軍的追兵砍翻在地,要麼就跪在泥地裡,高舉雙手,抖如篩糠。
縱橫黑水寨數年,令周遭百裡聞風喪膽的周虎勢力。
今日,煙消雲散。
葉晨的身影,如一尊雕像,佇立在小丘之上。
他是名義上的最高統帥,從廝殺到終局,卻始終未曾踏前一步。
他背負著雙手,極力維持著主帥應有的沉穩與淡然,任由山風吹拂著衣袍,獵獵作響。
若非袖袍遮掩下那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一絲不為人知的緊張,他此刻真有幾分臥龍崗上智計定乾坤的神韻。
偽裝終究是偽裝。
山風帶來的並非清爽,而是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鐵鏽與腥臊混合的氣味,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直衝天靈蓋。
那是血的味道。
他來自二十一世紀,何曾見過這般原始而野蠻的屠宰場?
電影特效堆砌的戰爭,永遠無法模擬出生命被鋼鐵輕易撕裂的廉價感,更無法傳遞這撲麵而來的死亡氣息。
喉頭一陣翻湧,有什麼東西拚命地想從胃裡衝上來。
葉晨死死咬住後槽牙,將那股惡心感硬生生壓了回去。
不能吐。
他是主帥。
他的鎮定,是身後所有人士氣的定海神針。
沙場。
這兩個字,此刻在他的腦海中被賦予了全新的、血淋淋的重量。
項充斬落周虎頭顱時,那衝天而起的血泉,在他眼前反複閃現。
一個冰冷的認知在他心底成形:這裡是強者的生存舞台,沒有僥幸,唯有更強、更狠、更果決,才能站著。
這一戰,讓他見識到了軍陣的恐怖。
蔣敬調度下的三百兵士,如同一台精密的絞肉機,將那些看似凶悍的山匪無情碾碎。
紀律,便是戰鬥力。
這從側麵印證了一名出色將領的價值,也讓他對自己未來的道路,看得更清。
同時,他也察覺到麾下那些收編來的山匪士卒,眼神變了。
原先的散漫與桀驁,被一種血與火淬煉出的堅毅與冷酷所取代。
匪氣在消散,兵味在凝聚。
這是他想要的。
一支真正能打的軍隊,才是他在這亂世安身立命,乃至問鼎天下的根基。
大局已定。
最初的狂喜如潮水湧上,卻又被眼前的景象迅速澆熄。
他的目光越過敵人,落在了自己人身上。
泥濘的血泊中,躺著他麾下的弟兄。
或痛苦呻吟,或悄無聲息。
一張上午還對他嬉皮笑臉的年輕麵孔,此刻胸口破開一個猙獰的血洞,生命的氣息已然斷絕。
僅僅一場剿匪,就付出了這樣的代價。
葉晨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堵得發慌,悶得生疼。
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選擇了這條路,就必須接受它的規則。
死亡,是懸在每個人頭頂的劍。
當葉晨強行將那份源自現代靈魂的脆弱掐滅,臉上已然恢複了平靜。
就在這時,蔣敬踩著泥濘與血水,快步走了過來。
他的神情肅穆,眼神卻清明而理智。
“寨主。”蔣敬走到葉晨身側,聲音壓得很低。
“自古征戰,沒有不死人的道理。為逝者悲戚而誤了生者,才是為帥者的失職。當務之急,是救治傷者,清點戰果。”
蔣敬的話,像一盆冷水,讓葉晨徹底清醒。
他轉過頭,看著蔣敬那張沾染了灰塵卻依舊透著智謀的臉,苦澀一笑:“讓你見笑了……今日我有些失態了。”
“寨主何出此言!”
蔣敬的腰杆猛地一挺,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
“寨主能為陣亡的弟兄心痛,恰恰說明您心懷仁德,是真正將弟兄們放在心上!”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帶著一股振奮人心的力量。
“士為知己者死!”
“一個不知體恤士卒性命的寨主,聚不起人心,更帶不出能為您效死命的兵!”
“您方才的‘失態’,並非小女兒姿態,而是仁主之風範!這,恰恰是弟兄們願意為您賣命的根由!”
一番話擲地有聲。
葉晨心中最後那點頹然被徹底擊碎。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言,隻是伸手拍了拍蔣敬的肩膀,一切儘在不言中。
“項充勇則勇矣,性如烈火,處理戰後瑣事,我不放心。”
葉晨的目光重新投向戰場,聲音恢複了主帥的沉穩與決斷。
“你立刻去協助他,記住,救治傷員是第一位!清點俘虜與戰利品在後!絕不可出任何亂子!”
“是,寨主!”蔣敬拱手領命,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轉身,蔣敬大步流星地奔赴混亂的戰場,洪亮而清晰的命令聲隨之響起,迅速在人群中建立起新的秩序。
葉晨看著這一幕,心中一片清明。
隨軍的十餘名醫者和大量的金瘡藥,此刻便是最大的保障。
戰場上當場陣亡的,是天命。
若有任何一個兄弟因戰後救治不力而死,那便是他這個寨主的罪過。
在蔣敬的調度下,混亂的戰場迅速建立起新的秩序。
一隊士兵上前,麻利地收繳了所有俘虜的兵器,將他們驅趕到一處空地上。
看押他們的是百餘名剛剛經曆血戰、煞氣未消的山匪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