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彆哭啊!”茜雪急得跳腳,“我恍惚聽見林大爺說要賠錢,可是賠得太多了?咱們一起想想辦法就是了。”
燈姑娘瞧著兩人,撇了頭冷哼一聲,扭著腰進了裡間。
“如今我也賣了些日子的包子,攬住一些熟客,每日裡倒都能賣得完。雖說不上掙多少錢,好歹回本兒了。你這裡還差多少?我回去尋我嫂子拿錢去。”
茜雪拉了她的手,低聲快速地說著。
晴雯反握了她的手,紅著眼睛搖了搖頭,示意她莫要再說,又瞅了一眼裡屋沒甚麼動靜,拉著茜雪去了外頭。
外麵一輛簡陋的手扶小車,上麵裝著茜雪賣包子的家夥什兒,裡頭包子已經賣完了,尚餘一絲絲熱氣。
“我幫你把東西推回去,咱們一路走一路說。”晴雯尚帶著些許鼻音,甕聲甕聲道。
茜雪瞧著她似有旁的打算,也不多問,上前推了自己的小車,兩人一行往家裡去。
“我表哥是吃醉了酒打了東小胡同兒裡頭璜大奶奶的侄兒,璜大奶奶告到了璉二奶奶那裡,這才叫了林大爺來捉人呢。”
晴雯自己知道的也不多,隻這樣同茜雪說道:“打成什麼樣兒我也沒見著,隻空口白牙叫拿了二十兩銀子去道歉。也不知道這璜大奶奶是如何想的,打量著我表哥渾身那幾兩肉且值上二十兩銀子呢。”
茜雪聽她語帶譏誚,遲疑道:“到底是你唯一的親人,你那裡還差多少,我這裡還有——”
“我一文錢也沒有。”晴雯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頓認真地說,“我沒有錢,也不會拿錢去救他。反正往日我沾不著他的光,以後也不指望他能見我落難拉拔我一把。
左右他自己的媳婦都叫林大爺將他賣了去,我又跳出來打腫臉充什麼胖子?是進黑煤窯子也罷,給人磕頭認錯也罷,能不能過這一關,隻看他的造化了。”
落日的餘輝灑在她的臉上,越發顯得她目光灼灼,茜雪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隻歎了一聲。
“既然他們特特將你叫出來,自然是盼著你能拿出錢來的。若是不管,怕是背後有人要罵你涼薄。”
晴雯冷笑一聲,“這回打了璜大奶奶的侄兒,我替他拿錢了事,明兒說不得又打了哪個主子,難道還叫我跪著去求人去?都這般大的人了,自家闖的禍事自家了,我不過一個丫鬟,哪裡顧得到許多。”
說著話,也就到了茜雪家門外,幫著她將車子推進了門,晴雯轉身要走。
茜雪忙留她在家吃了飯再回去,晴雯擺手笑道:“時候兒也不早了,你快些幫你嫂子做些事去。我此時回去,剛好趕上吃飯,下回來了再嘗嘗你的手藝。”
晴雯回去沒多久,便從綺霰那裡得知了多渾蟲此事的結果。
原來那璜大奶奶金氏素日也不過是仗著親戚情分在王熙鳳跟前兒奉承,若是家裡短了使用,還要陪著笑臉打這裡借了當頭周轉一二。
如今說是上門問罪,又哪裡敢強提了過分的要求得罪了王熙鳳?
林之孝將多渾蟲綁了去扔在院子裡,自家去回了話,王熙鳳聽說此人是晴雯的表哥,倒想起來當日他是如何進府來的。
“當日賴嬤嬤送了晴雯進府,入了老太太的眼,又分到了寶兄弟房裡,如今晴雯也是咱們府裡有頭有臉兒的丫鬟,怎麼偏偏有個這麼不成器的表哥,還是她唯一的親人,這可就有些難辦了。”
林之孝不語,隻抬頭看了一眼裡間影影綽綽兩個人,一個隨意歪在榻上,另一個則似他一般彎了腰候在一旁。
“原來那爛酒鬼的妹妹竟是寶兄弟的房裡人?”金氏小心問道。
“可說是呢,你也知道,寶兄弟自來對這些女孩兒最為上心,若是叫晴雯回去哭一哭,鬨一鬨,再鬨到老太太跟前兒,莫說是璜大嫂子你了,說不得連我也得跟著吃掛落。”
王熙鳳瞥了她一眼,似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蹙起了眉,不過幾息的功夫,又連聲叫了平兒,直呼頭疼,叫她拿了貼額角的膏藥來。
金氏久在她跟前兒湊趣逢迎,哪裡瞧不出來她這隱隱透出的不耐,隻是心裡咽不下那口氣。
自己比不過府裡頭其他的主子倒也罷了,如今還叫一個丫鬟一表八千裡的表兄給欺負到頭上,不知要招多少人的笑話。
見她不說話,王熙鳳有些不悅,又問林之孝現下是如何處置的。
“回二奶奶,因著晴雯拿不出錢來,這多渾蟲的老婆又叫將他賣了湊錢,小的沒有辦法,隻叫人將他綁了,如今正跪在外頭。”
聽聞這些,王熙鳳倒是不急了,又叫彩明拿了椅子給賴大爺坐,自己舉起了手,在窗下仔細端詳。
有時候,沉默本身就表達了一種態度。
“二嫂子對我的好,我都知道,隻在心裡頭。”金氏小心著往前探了探身子,乾笑道,“隻是這人喝了酒就渾鬨,今兒不過隻是打了我侄子,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
可若是哪天叫那泡子馬溺蒙了臉,開罪了府裡的主子少爺,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我這邊侄兒也不曾有個什麼好歹,那賠的銀子我們就不要了,隻望著二嫂子能申斥他幾句,好叫他也長個記性。”
王熙鳳垂眸不知想些什麼,半晌似才回神一般,笑道:“瞧我,竟走了神兒。她嬸子方才說的什麼?我竟不曾聽清了。”
金氏忙又說了一遍,王熙鳳點了點頭,目光變得有幾分銳利。
“她嬸子說的正是呢。聽聞這多渾蟲在咱們廚房裡頭領了差事,傳我的話,革他半年的銀米賠給璜大奶奶的侄子買藥治傷,另將他拖出去打上二十板子,丟到馬棚裡去喂馬。
還要告訴他,這回是看在他妹子的麵子上輕饒了他,若是再犯,就賣到黑煤窯子裡頭做苦力去。”
林之孝忙起身應了,叫小廝將多渾蟲架到外院裡頭拿涼水兜頭潑了醒酒,這才行了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