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碧遊村的喧囂在篝火的餘燼中沉寂,田埂間的蛙鳴與草叢裡的蟲唱交織成一曲安眠的樂章。
諸葛青的房間裡,卻亮著一盞孤燈。
他沒有睡,盤膝坐在床榻上,麵前懸浮著數道由炁勁勾勒出的、散發著瑩瑩微光的符文。
這些符文並非武侯派的傳承,而是他白日裡從修身爐陣圖上強行記下的、那些結構繁複到近乎於妖的“神機”符文。
馬仙洪慷慨地向他與王也展示了修身爐的設計圖,那份龐大而精密的圖紙,如同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悍然撞開了諸葛青固有的認知。
武侯奇門,講究順勢而為,借用天地之力,以陣法撬動規則。
而這神機百煉的符文,卻透著一股截然不同的、近乎於“創世”的霸道。
它不是在“借”,而是在“造”,是在憑空定義一種全新的規則。
這種理念上的巨大衝擊,遠比任何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都來得猛烈。
它像一根無形的撬棍,狠狠撬動了諸葛青那身為術士、身為天才的驕傲,也撬開了他道心中那條名為“執念”的縫隙。
他一遍遍地在腦海中推演、解析著那些符文的結構,試圖將其與武侯派的陣法相結合,創造出一種更強的、獨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然而,越是深入,他便越是感到一種力不從心的挫敗。
那些符文的結構太過精妙,其蘊含的能量邏輯也太過深奧,完全超出了他現有的知識體係。
每一次嘗試,都如同一個剛學會加減乘除的孩童,去強行解答微積分的難題,除了得到一腦袋的漿糊,再無他獲。
“為什麼……”
“為什麼我看不懂……”
“明明……明明隻差一點……”
不甘與焦躁,如同無形的毒藤,悄然纏繞上他的心神。
他體內的炁,也隨著他心緒的波動,開始變得紊亂。
丹田之中,那團他引以為傲、早已掌控自如的三昧真火,竟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火苗由純淨的赤金色,漸漸染上了一絲不祥的暗紅。
一股灼熱、狂暴的氣息,自他體內轟然散開。
他周身的空氣開始扭曲,皮膚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額角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從鬢角滑落。
“呃……”
一聲壓抑的痛哼從他喉嚨裡擠出,他雙手死死地抓著床單,手背上的骨節因過度用力而根根凸顯,臉上滿是與心魔抗爭的痛苦。
再這樣下去,他會走火入魔!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吱呀——”
房門被一股輕柔卻不容抗拒的力道推開。
一道纖細的身影,如同一陣清冷的夜風,悄然出現在門口。
是傅蓉。
她沒有睡,隻是在院中練劍。
當她感覺到隔壁房間傳來那股異常灼熱且狂暴的炁息波動時,便立刻察覺到了不對。
作為諸葛青的戀人,她對他的炁息再熟悉不過,此刻感受到的紊亂與焦灼讓她心頭一緊。
自從在碧遊村相識相戀,她見過他玩世不恭的笑臉,也見過他身為武侯傳人的驕傲,更在他因風後奇門而內心掙紮時陪伴在側。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看似灑脫的男人,內心深處藏著怎樣的執著與重擔。
嗡——
一聲清越的劍鳴,在寂靜的房間裡響起。
那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某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精準地刺入了諸葛青那片混亂的識海。
一股冰冷、鋒銳,純粹到不含一絲雜質的劍氣,自傅蓉身上散發開來。
那劍氣並未外放傷人,而是化作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整個房間籠罩,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紛擾,也強行鎮壓住了房間內那股狂暴紊亂的火行之炁。
諸葛青那因心魔而劇烈波動的神魂,在這股冰冷劍意的刺激下,猛地一顫,竟尋回了一絲清明。
“靜心!”
傅蓉的聲音,一如她的人,清冷,乾練,不帶一絲多餘的情感,卻又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諸葛青那即將被心火焚燒殆儘的理智之上。
諸葛青猛地睜開眼,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狡黠與自信的眸子裡,此刻卻布滿了血絲與掙紮。
他看到了門口那個持劍而立的清冷身影,也看到了自己周身那不正常的紅光,心中一片駭然。
他知道,自己剛才,隻差一步,便會萬劫不複。
“我……”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一口逆血卻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
他強行將那口血咽了回去,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放心……我沒事……”
“是嗎?”
傅蓉緩步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雙清冷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偽裝。
“武侯派的奇門之術,講究順天應時,你卻強行逆天而行,試圖去掌控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你這不是在修行,是在自尋短見。”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諸葛青心中那份不為人知的驕傲與執念。
諸葛青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