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這天的露水,比往日重了三分。
天剛蒙蒙亮,村塾裡還有些暗,白未晞已站在院外。趙閒庭開門時,見她肩上落了層白霜,忍不住道:“這天越發涼了,明日多穿件衣裳。”
“嗯。”白未晞應著,走進學堂。炭火盆裡的火還旺著……
一個時辰的課很快過去,她揣著寫滿醜字的麻紙出門時,朝陽已升。
回到柳月娘家,白未晞如往常般背起了背簍。
“往哪去?”柳月娘站在院門口,手裡拿著件漿洗好的厚布衫,“今日彆進山了,風硬。”
白未晞接過布衫穿上,領口的布磨得發軟:“去看看。”她沒說去看什麼,柳月娘也沒再問,隻是把兩個熱餅子塞進她手裡。
這陣子,白未晞往山裡跑得愈發勤了。說不清是從哪天起,那股吸引她來青溪村的氣息,像雨後的青苔似的,在林子裡瘋長。起初隻是偶爾在風裡飄來一縷,淡得像錯覺,可入了秋,尤其是近幾日,那氣息濃得化不開,總在她鼻尖縈繞,勾著她往更深的地方走。
東山的林子越走越密,腐葉積得能沒過腳踝,踩上去會發出咯吱聲。風穿過樹梢,帶著白露特有的涼意,吹得她脖頸後的碎發直顫。
走到一片榛子林時,她忽然停住腳。
紅影一閃,人參娃娃從一棵老鬆樹後探出頭來。還是那副模樣,紅通通的小身子,頂著兩片翠綠的葉子,隻是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沒了上次的怯生生,反倒亮得有些刺眼。
白未晞的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的鞭子上。這娃娃的眼神不太對勁,直勾勾地盯著她。
可眨眼間,人參娃娃就咧開嘴,露出兩瓣粉嫩的牙,朝她晃了晃葉子。它往後退了兩步,見白未晞沒動,又退了兩步,始終與她保持著丈許的距離,一步一回頭地往東山深處走。
這是在引她。
而那股吸引她的氣息,此刻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順著人參娃娃走去的方向飄過來。
她來到青溪村本就是那絲氣息吸引,所以此時也不再猶疑,直接邁步上前。
人參娃娃走得不快,總能恰到好處地讓她看見那抹紅影。穿過一片密不透風的灌木叢,眼前忽然開闊起來——山壁上竟有個黑黢黢的洞口,像隻巨獸張開的嘴,洞口掛著些濕漉漉的藤蔓,水滴順著藤蔓往下淌,在地上積成個小小的水窪。
氣息就是從這裡飄出來的。
人參娃娃在洞口停下,轉過身看著她,葉子輕輕晃了晃,像是在催她進去。白未晞借著天光往洞裡看,深不見底的黑,隱約能聽見水滴落在石上的“叮咚”聲。
白未晞在附近轉了轉,找到一個分叉的樹枝後又找了一小塊鬆脂塞入分叉裂口,從背簍裡摸出火折子。
這個是石生教給她的。
舉著火把走進溶洞,潮氣撲麵而來,帶著股陳年的土腥氣。洞不寬,僅容兩三個人通過,石壁上滲著水珠。走了約莫二裡地後,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個極大的溶洞,頂部懸掛著形狀各異的鐘乳石,有些尖得像獠牙,還有圓的,扁的,火把的光掃過,在石上投下張牙舞爪的影子。溶洞最裡邊,有一汪深潭,潭水有些發黑,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最奇的是潭麵上。每隔兩三米,就有一級石階從潭邊延伸過去,石階濕漉漉的,長滿了滑膩的青苔,一直通向潭中央的一個石台。石台上,赫然放著一把傘。
一把綠傘。
傘麵是極深的綠,在昏暗的溶洞裡,竟透著層幽幽的光。那股吸引白未晞的氣息,就從那傘上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她舉著火把往前走,就聽見“哢嚓”一聲輕響。低頭一看,竟是踩碎了半塊骨頭,白森森的,不知在這潮濕的洞裡埋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