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天色將暗未暗,青溪村家家戶戶都已貼上了嶄新的桃符,掛起了紅燈籠,空氣中濃鬱的飯菜香和偶爾炸響的爆竹聲,交織出一年中最溫暖喧鬨的時刻。
就在這時,那道熟悉的、略顯單薄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村尾的小路上,踏著積雪,朝著石生家的方向走來。
她依舊是那身麻衣布裙,肩上落著不化的雪屑,仿佛剛從亙古的寂靜中走來,身上帶著山風的清寒。
白未晞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黑的眼眸平靜無波,看不出這十幾日山中獨處在她身上留下了什麼痕跡。
柳月娘正端著最後一盤熱氣騰騰的蒸魚從灶房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邁進院門的白未晞。
她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有關切,有心疼,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但最終,所有這些翻騰的情緒,都被她用力地壓了下去,化作臉上一個與往常並無二致的、溫和的笑容。
她沒有驚呼,沒有詢問,更沒有提及任何關於周家姐妹的字眼。她隻是如同尋常般,看到白未晞從外麵回來時一樣,用那帶著煙火氣的、再自然不過的語氣,輕輕說了一句:
“回來了?”
然後將手中的魚盤往桌上放,轉頭看向白未晞,目光柔和,
“去洗手吧,要開飯了。”
她的聲音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催促年節忙碌的慣常語調,仿佛白未晞隻是去村口溜達了一圈,而非在山中獨自度過了十餘日。
石生正拿著酒壺從裡屋出來,看到白未晞,也是微微一愣,隨即聲音洪亮地招呼:“未晞回來得正好!快,洗手上桌,就等你了!”他也絕口不提其他。
連正在擺碗筷的安盈和圍著桌子亂轉的龍鳳胎,也隻是歡快地叫著“未晞姨!未晞姨!吃飯啦!”
這一刻,石生家的小院裡,充滿了年夜飯特有的、暖烘烘的喧囂與期盼。
他們不知道白未晞究竟知道多少,感受到了多少,但他們選擇用這種不動聲色的方式告訴她:回來了就好,這裡有你一碗熱飯,這裡是你隨時可以回來的家。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白未晞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在柳月娘那看似尋常的笑臉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石生熱情的笑容上,最後看向滿桌的菜肴和跳躍的燈燭。
她沒有說話,隻是依言走到水盆邊,安靜地洗了手,然後用那微涼的、依舊潔淨如初的手,拿起了屬於她的碗筷。
大年初一。
持續了多日的陰沉天氣終於放晴。湛藍的天空如同水洗過一般,明淨透亮。一輪溫暖的冬日驕陽躍出崤山山脊,將金輝毫無保留地灑向白雪覆蓋的青溪村。
屋簷下的冰淩開始滴滴答答地融化,積雪表麵也變得晶瑩鬆軟。空氣清冷,卻因這燦爛的陽光而顯得格外通透、舒爽。
村子裡穿著新衣的孩子們早已迫不及待地衝出家門,在陽光下追逐嬉鬨,口袋裡塞滿了瓜果零食,清脆的笑聲和拜年討賞的吉利話此起彼伏。
大人們也紛紛走出家門,互相串門拜年,臉上洋溢著輕鬆的笑容。
石生家院門大開,陽光灑滿了整個院子,暖洋洋的。
柳月娘和石生正在門口送走一波來拜年的鄰裡,臉上帶著節日的笑意。
白未晞也坐在院子裡,坐在一張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小馬紮上,她沒有參與拜年的喧鬨,隻是安靜地待著,微微仰起臉,那雙深黑的眼眸平靜地映照著湛藍的天空和明媚的陽光。
她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像一株安靜吸收陽光的植物,與周圍孩童的嬉鬨、大人的寒暄隔著一層無形的薄膜,卻又奇異地融入了這新年伊始的祥和畫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