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白未曦背著背筐來到了山麓處的清涼寺。此處比起白馬寺的氣象,更顯山林野趣,幽靜古樸。
寺內今日香客不多,古木參天,梵唱隱隱。她沿著青石小徑緩步而行,並未去往大雄寶殿,而是信步走向寺後那片更為僻靜的竹林中。
竹影婆娑,清風過處,沙沙作響。就在一片較為開闊的空地旁,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泰欽禪師依舊是那副疏狂模樣,僧袍隨意地穿著,甚至沾了些許草屑泥土。
他正蹲在地上,手裡拿著一根樹枝,似乎在地上比劃著什麼玄奧的圖案。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抬,仿佛早就知道是誰,隻渾厚的聲音帶著笑意響起:
“咦?這不是白小友麼?許久不見了。”
白未曦走到他近前,停下腳步。
泰欽這才丟開樹枝,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來。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帶著通透的笑容,直接問道:
“喝酒嗎?”
白未曦看著他,臉上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平靜表情,沒有絲毫猶豫:“喝。”
“嘿嘿,好!”泰欽禪師眼中精光一閃,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左右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道:“稍等!今日讓你嘗嘗老衲的私藏好貨!”
說罷,他朝白未曦招招手,示意她跟上,隨即轉身,步履輕快地朝著竹林更深、更靠近山壁的方向走去。
白未曦依言跟上。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密密的竹叢,來到一處背風的山坳,幾塊巨石天然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的隱蔽角落。
泰欽禪師走到一塊看似尋常的大石旁,蹲下身,用手撥開一層浮土和落葉,又移開幾塊虛掩的小石頭,竟真的從下麵挖出了一個不大的、用紅泥封口的粗陶酒壇!壇子上還沾著濕潤的泥土,顯然埋藏有時日了。
“瞧瞧!正宗的‘金陵春’原漿,埋了小半年,滋味正好!”泰欽禪師得意地拍開泥封,一股濃鬱醇厚的酒香瞬間逸散開來,沁人心脾。
他直接席地而坐,背靠著一塊大石,將酒壇放在兩人中間。
沒有酒杯,他也不講究,直接雙手捧起酒壇,仰頭便倒,一道清亮的酒液劃出弧線,精準地落入他大張的口中。
喝了一大口後,他暢快地哈出一口酒氣,然後將酒壇遞向白未曦。
白未曦見此也自然地在他對麵坐下,接過那沉甸甸的酒壇。
她沒有像泰欽那樣豪飲,而是單手托起壇底,微微傾斜壇身,同樣讓酒液如一線飛泉般流入口中。
她的動作不如泰欽狂放,卻帶著一種行雲流水般的灑脫與穩定,幾縷酒液順著她的唇角滑落,她也毫不在意。
一壇酒,就在這一遞一接、一仰一傾之間,於竹林幽篁之下,不斷交替著,漸漸減少。
白未曦始終沉默,隻是安靜地喝著,深黑的眼眸在竹林斑駁的光影下,顯得愈發幽邃,仿佛能吸納所有聲響與情緒。
泰欽禪師又灌下一大口酒,用袖子隨意地抹了把嘴角,看著對麵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品酒的白未曦,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了然。
他忽然一笑,聲音帶著酒意,卻依舊洪亮:
“小友今日這酒,喝得悶了些。”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壇,“可是見了那紅塵裡的癡纏,因果裡的無奈?”
白未曦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依舊沒說話,隻是將酒壇遞還給他。
泰欽接過,也不追問,自顧自地說道:“這人世間的緣分,聚散離合,生老病死,就像這壇裡的酒,釀成了,埋下了,時候到了,挖出來,喝了,也就了了。”他拍了拍酒壇,發出沉悶的聲響,“強求不得,乾涉……往往也是無果。”
他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像是在說酒,又像是在說彆的。
他目光掃過白未曦平靜無波的臉,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有些線,看到了,是機緣。碰不碰,是選擇。但線那頭牽扯的果,卻不是誰都能擔,誰都想擔的。順其自然,有時才是大慈悲,也是大自在。”
他說完,仰頭又喝了一大口,然後將酒壇塞回白未曦手中,仿佛剛才隻是隨口說了句酒話。
白未曦握著微涼的酒壇,泰欽的話在她耳邊掠過。她垂下眼眸,看著壇中晃動的酒液,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半晌,她也舉起酒壇,飲了一口。依舊沒有回答,但那平靜的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隨著這口酒,悄然沉澱了下去。
竹葉沙沙,仿佛也在應和著這無聲的禪機。
白未曦回到鴿子橋小院時,已是夕陽西斜,天邊鋪滿了橘紅色的暖光。
剛推開院門,宋周氏那帶著笑意的、略顯興奮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未曦姑娘回來了!”
隻見宋周氏正坐在院中的小凳上,膝上依舊穩穩當當地團著那隻“黑貓”。
見到白未曦進來,宋周氏立刻來了談興,一邊繼續撫摸著膝上那團油光水滑的“黑”毛,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道:
“哎呦,未曦姑娘,你是不知道,咱們小黑今天可給我長臉了!”她臉上洋溢著一種帶著炫耀的喜悅,“下午我閒著沒事,就抱著它去隔壁趙婆子家坐了坐,又去了前街李娘子那兒串了個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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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怎麼著?”宋周氏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小家夥,到了彆人家裡,聽話的很!就乖乖趴在我懷裡,誰摸都行,不伸爪子不呲牙,那小模樣,彆提多招人疼了!趙婆子稀罕得不得了,直誇它靈性,還非要塞給我兩塊她剛做的桂花糕。李娘子家那小孫子想摸它,它也由著那孩子胡亂揉搓,脾氣好得喲!”
她說著,低頭寵溺地用手指點了點“黑貓”的鼻尖:“咱們小黑這麼乖,這麼親人,真是難得!比好些家養的貓兒都強哩!街坊們都誇它會看眼色,通人性。”
被點中鼻尖的小狐狸黑貓狀態)隻是懶洋洋地掀開眼皮,瞥了白未曦一眼,那眼神裡似乎還帶著點“看吧,我多受歡迎”的小得意,隨即又眯上眼,往宋周氏溫暖柔軟的懷裡更深地蹭了蹭,喉嚨裡的咕嚕聲更響了,仿佛在附和宋周氏的誇讚。
白未曦的目光在那“主慈貓孝”的和諧畫麵上停留片刻,又掃過矮凳旁那個顯然被精心舔舐得乾乾淨淨的肉絲碟子,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隻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宋周氏這充滿成就感的彙報。
宋周氏得了回應,說得更起勁了,已經開始盤算著明天再帶“小黑”去哪個相熟的老姐妹家串門,好再收獲一波羨慕的誇讚。
小院籠罩在暮色與炊煙中,充滿了平凡而溫暖的煙火氣,以及一隻偽裝成貓的狐狸,那近乎樂不思蜀的、被擼得神魂顛倒的滿足咕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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