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儘夏至,鐘山披上了深淺不一的綠。新生的翠葉與經年的墨綠層層疊疊,陽光篩過繁茂的枝葉,在林間小徑上灑下無數晃動跳躍的光斑。
山間的空氣尚帶著春末的潤澤,又被日漸飽滿的草木氣息填滿。
清風拂過時,帶著溪澗的涼意與泥土的清新,隻在正午陽光直射處,才隱約能感到一絲初夏的溫煦。
白未曦背著那個磨損了邊角的竹筐,步履輕穩地行走在山徑上。
筐底躺著幾株新采的半夏,塊莖上還沾著濕潤的泥土。乘霧老道跟在她身側,寬大的袖口隨意挽到手肘,露出精瘦的小臂。
小狐狸恢複了火紅的原身,像一團躍動的火焰,在樹影與光斑間靈活穿行,偶爾停下來,用爪子好奇地撥弄一下路邊的車前草。
行至一處溪流淙淙的平坦處時,他們停下歇腳。
溪水清澈見底,幾片嫩綠的樹葉打著旋兒順流而下。
乘霧老道尋了塊乾爽的大石坐下,從隨身的布包裡摸索出幾張用油紙包著的乾餅,自己先掰了一角塞進嘴裡,隨即將一張餅遞給小狐狸。
“走了這半日,墊墊肚子。”他含著餅,聲音有些含糊,然後轉向靜立溪邊、望著水流的白未曦,“女娃娃,你也來點?”
白未曦回身,目光掠過那粗糙的乾糧,搖了搖頭。
小狐狸兩隻前爪捧著比它的臉還大的餅,費力地啃著,聞言抬起頭,琥珀色的大眼睛裡閃爍著毫不掩飾的羨慕,它咽下嘴裡的食物,清越的聲音帶著點感歎:
“唉,還是你這樣好!不知冷熱,不覺饑飽,少了我們多少煩惱!你看我們,冷了得找地方蜷著,熱了要尋陰涼喘氣,走一段路還得惦記著填肚子……真是同在山中走,命數大不同!”
它那誇張的歎息和沾著餅屑的胡須,讓靜謐的溪邊平添了幾分生動。
乘霧老道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咽下口中的乾糧,這才瞥了小狐狸一眼,嘿嘿一笑:“你個小東西,不能隻看到好,看不到不好。”
小狐狸不服氣地甩了甩蓬鬆的大尾巴,梗著脖子反駁:
“那您倒是說說,她這樣有什麼不好?省了化形之苦,躲了雷劫之危,我瞧她修煉起來,也不像我們這般需要苦苦吸納日月精華、爭奪靈物。她化僵不過七十餘載,已至飛僵。這速度……簡直駭人!更彆提這過目不忘、學什麼會什麼的腦子了!哪一點不值得羨慕?”
老道士被它這一連串的搶白弄得怔了一下,他抬眼望向白未曦。
她依舊靜靜地站在那裡,側影在斑駁的光影中顯得有些虛無,仿佛他們談論的是山間的風、溪中的石,與她全然無關。
乘霧咂了咂嘴,緩緩開口道:
“天道守恒,有得必有失。她跳脫了生老病死、冷熱饑飽,或許……也遠離了生靈本初的悸動與悲喜。修行之路看似坦途,一步千裡,或許也錯過了沿途該有的風景與感悟。強大的力量與不朽的身軀,承載的是忘卻的過往與永恒的‘現在’,這其中孤寂,外人又如何能知?更何況……”
他話鋒微頓,似是想到了什麼,最終隻是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說,“福禍相倚,非常之道,必有非常之困。時機未到罷了。”
小狐狸聽得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睛,低頭繼續小口啃它的餅,雖不再爭辯,但眼神裡的那點羨慕,終究是淡去了些許,換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思。
歇息過後,他們繼續前行。
這些日子以來,數次經過半山腰那處開闊的平台時,都能看到“青公廟”在工匠的勞作下正一點點改變著模樣。
原先雜亂的地基已被規整的石料取代,牆體正一寸寸壘高,粗大的梁柱架設起來,勾勒出殿宇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