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畢之後,蓋著紅蓋頭的李昭玥卻並沒有動。
忽然,她猛地抬手,自己掀開了那方紅豔的蓋頭!
燭火下,她精心妝點過的臉龐美得驚心動魄,但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此刻卻盈滿了淚水,並無半分新嫁娘的羞澀,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不舍。
“娘——!”
她哽咽著呼喚了一聲,如同乳燕投林,不管不顧地撲進了李母的懷中,雙臂緊緊環抱住母親的腰身。
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壓抑了許久的哭聲終於破碎地溢出喉嚨。
李母被女兒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住了,下意識地抬手,輕撫著女兒因哭泣而顫動的背脊,聲音帶著慌亂與心疼:
“昭玥?我兒……這是怎麼了?莫哭,莫哭,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妝要花了……”
李昭玥隻是抱緊母親,李母便一遍又一遍,極其輕柔地撫摸著女兒的背脊,如同這十六年來每一個安撫的夜晚。
她的臉上掛著無儘的憐愛和同樣深沉的不舍。
良久,李昭玥才緩緩從母親懷中抬起頭,她努力擠出一個帶著淚花的笑容:“娘,我該走了。您放心,韓郎他待我極好,我會過得很好很好的。您……你們……也要好好的。”
說著她極其艱難地鬆開了母親,深深地望了母親一眼。
然後,她毅然決然地轉身,由謝令儀和強忍悲意的春桃攙扶著,步履略顯踉蹌卻異常堅定地走向花轎,再也沒有回頭。
宋瑞看著這一幕,心中沉甸甸的,他對白未曦和乘霧老道低聲道:“我跟著去送一程。”
花轎起行,鑼鼓聲再次響起,迎親隊伍舉著火把,如同一條蜿蜒的火龍,緩緩消失在沉沉的夜色與山林小徑的儘頭。
當最後一點火光和樂聲也徹底消失,院子裡那些鮮活忙碌的“仆役”身影,如同被風吹散的煙塵,悄無聲息地化作一縷縷淡淡的陰氣,消散在空氣中。
懸掛的紅綢、燈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陳舊、布滿塵埃。
僅僅幾個呼吸之間,方才還熱鬨喜慶的宅院,重新變回了一座荒廢破敗、死寂無人的空宅。
一直蹲在白未曦腳邊的小狐狸,此刻見眾人走了,立刻放鬆下來。
它甩了甩尾巴,歪著頭,看著李母那開始變淡的魂體,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純粹的好奇,忍不住直接開口問道:
“喂,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死的?那小丫頭又是怎麼在你們這群鬼魂中間活下來的?”
它問得直接,甚至有些失禮,乘霧老道瞪了它一眼,但也沒阻止,顯然他心中也有同樣的疑問。
李母被小狐狸直白的問題問得一怔,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混合著悲傷與釋然的苦笑。
嚴嬤嬤無聲地取來一壺酒和幾隻酒杯。
李母親自執壺,為白未曦、乘霧老道,甚至也給嚴嬤嬤和春桃,以及自己,都斟上了一杯。
她首先朝向白未曦,深深一禮,聲音誠摯:“多謝姑娘……方才出手相助,此恩,妾身銘記。”
白未曦靜靜地看著她,舉杯,一飲而儘。
李母亦是如此,她放下酒杯,目光悠遠,開始回答小狐狸的問題:
“十六年前,我們在此處彆院避暑,不料遭遇橫禍……皆亡。”她的聲音沒有起伏,卻讓聽者心生寒意,“婆家覺得我們是橫死,不吉,不許入祖墳,便直接將我們在此處……裝棺斂葬。”
“昭玥……她是在棺材裡出生的。”李母回憶著,“我死之後,殘魂未散,竟看到她出來了……嚴嬤嬤和春桃,她們放心不下我和昭玥,執念也隨之不散……我們這一主二仆,就靠著這點執念,將昭玥從棺材裡抱出,在這荒宅之中,將她撫養長大……”
“為了不讓她發現真相,不讓她感到害怕孤獨,隻要有她在的地方,我便會消耗魂力,營造出莊子熱鬨、仆從如雲的景象……我的昭玥越長大越懂事,曾經幼時調皮的她也開始喜靜起來……感覺一眨眼,就變成了個大姑娘。”
李母回憶著往事,臉上帶著笑意,“如今,昭玥有了好的歸宿,韓追那孩子,是一年前我們在宅子裡給昭玥辦完及笄後,恰逢他被劫匪所傷,一路至此,暈倒在門外,然後被昭玥撿到並救下的……”
說到這裡,李母頓了頓,“說來慚愧……之前魂力不濟,心中實在難安,才厚顏懇求謝娘子,以送親為名,代我這無用的母親走這一趟,去宣州親眼看看昭玥在夫家過得如何,回來……也好讓我這份憂心能有個最終的著落。”
她微微搖頭,帶著一絲自嘲,也帶著如釋重負的輕鬆,“可現在……不必了。”